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316章 病院中 2

我在噩夢中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精神病院中,這樣的發展在我的生涯中一點都不奇怪。雖然我為了區別自己所身處的環境,而分別稱之為「現實」和「噩夢」,但是,一個「現實」是相對另一個「現實」的「噩夢」,而本來應該相對是「噩夢」的環境,卻又在某些情況下,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這些情況也總會出現。到頭來,我根本就分不清,什麼才是現實,什麼是噩夢,又什麼才是自己的幻覺。

像阮黎醫生這樣的人,總會將「現實」定義為自己無論身處或不身處都唯一而真的環境,而正常意義上,「現實」這個辭彙就是這樣樣子。我不否認阮黎醫生對「現實」的理解,反而覺得,像那樣理解,有一個代表「真實」、「最高」和「唯一」的概念,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也是人類更好生存的必需。反而,像我這樣,總是不知不覺,就將「現實」和「真實」等等概念模糊對待的人,一定是有病的,不正常的,尤其是,這種模糊,並非是主觀認知上的問題,而是一種更偏向於客觀上的觀測時,當然就更不正常了吧。

人類,是有極限的。

在這個極限範圍內,從來都沒有誰可以觀測到多個真實,而看似已經做到了的我,自然和身而為人的自我認知相悖逆。

於是,結論就相當明顯了:如果我是人類,那麼,我所遭遇的那麼多讓人眼花繚亂的情況,一定有一部分是幻覺,而不是幻覺的那部分,哪怕是破碎的,也應該可以拼湊出一個唯一現實的輪廓,這個輪廓或許是有缺陷的,但絕對不可能是同一種事物在同樣的觀測時,同一時間呈現多種形態。人,只能看到他所能看到的東西,在同一時間裡,同樣的觀測方法下,看到確定時間點的某一個人,那這個人就不應該同時表現出其他身份下的不同行為和不同性格。

如此一來,身而為人類的我,若是真的觀測到了真實,那麼,系色和桃樂絲她們也應該只是一種樣子,而並非又是人的同時,又非人。

然而,在我所觀測到,所親身經歷的情況中,不僅「高川」有多個,其他人和事物,也完全沒有一個「唯一性」。儘管它們之間看似有所聯繫,但是,反而正是這種隱晦的聯繫,證明了它們在概念上的「不唯一」。

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什麼是夢,什麼是幻覺,唯一的標準,只剩下自己的感覺,以及「江」和「病毒」。

這本來就是很荒謬的事情。

而現在,我對這樣的荒謬已經習以為常了。甚至不會因為突然蹦出一個「比過去都要更加真實的處境」就驚詫不已。完全不會這樣,而僅僅是將這一切,當成是「既成事實」和「既有存在」來看待。

我默認「江」和「病毒」是存在的,而自己也並非完全意義上的「人類」。這樣對自己進行設定,聽起來也很可笑吧,可是,和其他覺得「因為這樣很帥,所以想嘗試一下」,亦或者「有某種心理陰影,所以用這樣的做法來逃避」的人不一樣。

我不這麼做,就無法生存下去。這些設定,已經不是我強加於自身的身份,而是構成如今我的人格的一部分了。

中二病遲早有治癒的一天,他們看到的世界,也將和其他人一樣平凡無奇。他們可以為自己曾經所做過的那些事情感到羞恥,亦或者一笑置之,然後展開新的生活。

而我卻看不到這一天。

因為,在我觀測的這個世界裡,在我夢想成為英雄的時候,有人死了,無數人也將在我眼前死去,在那之前,他們飽受痛苦——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世界,而當這些事情在眼前反覆發生的時候,我也無法做到,在未來的某一天,將這一切當作是自己羞恥的幻想,從而一笑置之。

在這個常人感到荒謬的世界裡,我和那些有些堅定信念的同伴作戰,對手也是一群瘋狂卻又充滿信仰的敵人。他們的言行,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而我也同樣影響了他們。讓我將所發生過的那些事情,那些死亡,那些痛苦,那些奮鬥,那些夢想,都當作是區區的「中二病」而一笑置之,又怎麼可能?

絕對無法做到。

所以,我只能對自己說,眼下的一切,正在發生的一切,或許在他人眼中,有另一種形象,但於我而言,就是屬於我自己的現實。

在和普遍而正常的認知中,要維持這樣一個個人化的認知,是十分困難的。我十分清楚,一直以來,「正常」和「不正常」的想法,就如同拉鋸戰一樣,拉扯著我對世界,對他人的認知。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如此複雜,複雜到了,我根本弄不明白,卻又必須在這種不明白中,一路走下去。

每當碰到荊棘的時候,每當被荊棘刺痛的時候,我也只能將這些苦楚自己咽下,而對他人沉默不語。因為,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世界。

雖然,在這個只有我才知道的世界裡,也有他人的存在,也會和他人眼中的世界產生交集,但這並不意味著理解和贊同。反而,分歧才是最顯眼的。

哪怕是一時的合作,也無法代表,雙方不會成為敵人。哪怕都認為對方很重要,也無法保證,雙方會一起攜手走上相同的道路。哪怕是理念上的相似,也無法肯定,會踏入同一個方向。

不能和所愛的人想同樣的事情。

不能和所信任的人以相同的方式看待同一個事物。

不能和所重視的人以相同的意志,去完成同一個目標。

彼此視為重要的人,總是會為了對方著想,而走上自己所肯定,而並非是對方所肯定地道路。

這不是很令人悲傷的事情嗎?

有這麼一種說法,如果真的愛上了某人,就應該為其著想,承認其所決定,甚至於,幫助其在其所決定的方向和道路上,實現其所所想——但是,問題在於,你真的認為,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而自己所愛的人才是正確的嗎?你願意只因為自己所愛之人的意願,在自認為其錯誤的時候,仍舊決定幫助對方走上你認為的錯誤的道路,然後去承受你所肯定的,一定會到來的惡劣結果?

沒有自身的意志,而以對方的意志為中心,這就是愛的表現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並不清楚,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碰到這樣的人。在我身邊的人,全都是擁有強烈的自我意志,而試圖去拯救什麼,去實現什麼的人。他們並不是不懂得體諒他人,認可他人,僅僅是,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否定過自己,也不去懷疑自己。哪怕這個世界上,存在「道路有很多種,不能堅信自己是正確的,就去否定他人的正確性」這樣的說法,他們也會說:「我並不否定他人的正確,我只是堅持自己的正確。」——僅此而已。

是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正確。

但是,當這些正確不能組合起來,反而充滿矛盾。

當自認為的正確,就算沒有他人附和與認同,也會用自身最強硬的意志去推行時,就是我如今所看到的一切吧。

無論是我,還是病院現實的研究員,亦或者末日幻境中各個組織,乃至於組織內部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合作和結群,僅僅是因為大家的「正確」有共同性,而並非是受到對方的「正確」感染,而試圖去完成他人所提出的「正確」。

正是在這樣的形態下,末日真理教、NOG和黑巢出現了,簡直是不可思議,而我只能用人格、人性和人類意識形態方面的共性去解釋。

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哪怕是在暫時沒有太多「神秘」體現的「病院現實」,也同樣是一群固執己見的人在博弈。

我有時會想,其實,世界會怎樣,對他們來說,其實並不重要吧。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在同一個環境下,自己是否可以將自己所認為的正確貫徹和執行。如果這個正確,拯救了世界,那麼就是善良的,如果毀滅了世界,那就邪惡的。但是,其實在這個「拯救」或「毀滅」結果到來前,自己所認為的正確,到底會成就善果,還是成就惡果,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點綴,並不高於「自認為的正確」本身。

我有時也會覺得,其實我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也因為我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會存在於,並觀測到,這樣一個世界。

當然,這僅僅是十分偶然的時候,才一閃而過的念頭。

我總是會想很多,也會將之記錄在日記中,但這些想法,從來都不是主導我行動的主動力。我所要面對的,當下的事情,從來都沒有一個,是可以用這些複雜又晦澀的想法可以解決的。

我的心情,總是搖擺不定,也會時常為了一件事而猶豫。但我十分確信,自己在決定方向之後,同樣擁有極強的執行力,而不會因為一時的搖擺和猶豫,就朝令夕改地改變方向。

我往臉上敷水,讓情不自禁,突然出現混亂的思緒穩定下來。我並不認為,是這個病房不自然的單調和白色,造成了這種情緒上的不穩定和思緒上的雜亂。因為,哪怕不在這裡,我過去也經常會犯下這樣的毛病,尤其是復甦之後,變得更加嚴重,就連戰鬥的時候,也會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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