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298章 超觀測

這麼寫道:

「高川緊貼陰影穿行。他不斷加速,空氣被攪動,發出不一樣的聲音。視網膜屏幕中,紅色箭頭開始停頓,轉向,顯然對方意識到了來自空氣的異常波動。下一秒,他們便進入了連鎖判定的觀測範圍,以更具體的方式,呈現於高川的腦海中。」

我停下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寫了什麼,倫敦方面的異動,以及另一個高川的變化全都躍然紙上。我清楚記得自己是何時開始寫日記的,之前又發生了什麼,但是,後半段的記憶卻有些模糊。我似乎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完成了這些故事的編撰。我知道,這是關於什麼的故事。在我的筆下,就像是有一雙全知的眼睛,以第三者上帝的視角,注視著故事的發生。阮黎醫生認為,這一切都是我具備某種精神病態的表徵——故事裡的一切都是根據現實進行藝術加工的結果,是滿足自身精神需求的反應,而它的現實根源,毫無疑問,就是這個中繼器世界正在發生的一切。

這個世界正在被白色克勞迪婭侵蝕,末日的腳步正在靠近,而我不是第一個受到其影響的精神病人,也不是最後一個。而在被白色克勞迪婭侵蝕之前,我就已經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妄想症和人格分裂,不過是其中比較顯眼的兩種罷了。

雖然,我從感性上無法完全接受阮黎醫生的說法,從理性上也能找出許多古怪的理由,來反駁這樣的說法。但毫無疑問,阮黎醫生所掌握的證據,遠比那些充滿神秘的證據,更有一種真實的感覺。

我追逐著自己的夢想,追逐著自己的拯救,在他人眼中,無疑就是最不切合實際的吧。

即便如此,阮黎醫生也從未在我的這些非常識的表現上有所非議。

今天完成的日記,她也會帶著和以往一樣的心情去看待吧。我不由得這麼想,將筆套插好。突然間,我沒有繼續寫下去的感覺了。是的,不是心情,而僅僅是一種感覺,當這種感覺產生的時候,彷彿過去寫下這些故事的時候,也完全是被冥冥中,另外某個意志所引導。

將自己代入故事中,甚至寫成主角,從故事創作的角度來說,並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是,在別人看來,我就是那種會真的相信,自己所虛構的故事的那種人吧。對於眼中只有一個世界的他們,我無言以反駁。

雖然我很努力去思考,促成自己想寫下這些故事,並推動自己,在一種不知不覺的狀態下,就完成這些故事的,那種彷彿被引導著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我有想過「江」,但是,在阮黎醫生那裡,這只是一個自我辯解的借口。

我無法向阮黎醫生證明,故事中的他們,以及那些神秘詭異的事物,都是真正存在的。而我,也就是故事中的「高川」,書寫的不是自己的妄想,而是自己的親身經歷。

推動我寫下日記的那種感覺已經中斷,雖然沒有證據,但我此時此刻卻清楚知道,倘若再動筆,那麼寫下的東西,就不再是「真實情況」,而真的就是我的妄想了。因為,之前寫下的內容,根本就不是我所遭遇的情況,而是遠在倫敦的那一個高川所已經經歷的一切。這種感覺,就像是靈感,而這份靈感,我更願意相信,是源於同為「高川」的心靈之間的連接。

「江」以超然的意志,注視著這一切,而用我的手,記錄下我這個高川所不知道的事情。它是既是這個故事的觀賞者,也是這個故事的梗概編寫者,更是這個故事的實況記錄者。

不是有這樣的說法嗎?當作者撰寫故事的時候,故事中往往會出現一個自身最中意的角色,一個願意代入的形象,而這個角色和形象往往不會是主角。

隨著故事的編撰,根據心情和想法的變化,作者本人也會在情節中,表現出自身的情感傾向,認知情況乃至於喜好與憎惡,甚至僅僅是一是心血來潮的善意和惡意。在這樣一個故事的初稿中,充斥著作者在寫作工程中所有能夠想到的,能夠體會到,能夠思考到的東西,以至於,這個故事和它最終經過刪改定稿後的故事,會出現許多差別,乃至於,細節、表述的內容和結局,都會有很大的不同。

其實,在假設「江」和「病毒」是兩位一體的情況下,再假設它們只是某一個人類所無法注視的編撰者,在書寫人類和世界的命運時,感性和理性的搖擺,善意和惡意的體現,以及喜好和認知所帶來的差異,不也可以解釋得通的嗎?

這樣一個,人類所無法觀測,無法直視,只能通過自身的命運,以及那瘋狂的命運,臃腫而糾結的事件脈絡去感受的存在,乃至於人類自身的每一個念頭,無論是對命運和神明的哲思,對事物的認知,全都由這樣一個存在所決定的。

那麼,倘若它不是神明,又是什麼呢?

這樣的想法或許是悲觀的,但是,在這個時候,卻不免得讓人這麼想一想。

我知道,這樣的思考,對自己根本毫無意義。甚至於,想過之後,就必須扔進垃圾桶中——我這麼做了,毫不猶豫,讓自己都感到吃驚。

我想,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去嘗試相信什麼。只是,我相信的對象,是「江」罷了。

它是什麼,其實對我根本不重要。

那些狂想,哪怕聽起來挺有那麼一回事,但實際沒什麼用。只會讓自己猶豫。所有的不信任,都是從猶豫開始的。

它是什麼,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當它在我的身邊,我就可以用美好的結局,結束一切悲劇,去拯救我想拯救的那一切。

每一次,當我的思維開始發散,圍繞著「江」和「病毒」的不可知,產生種種猜測的時候。我都會以這樣的決然,將自己拉回來。

我合上筆記本,心中的想法,似乎也隨著皮面的合上,被擦除掉了。

然後,我再次打開筆記本,審視過去和現在所記錄下來的這些內容。我一點都不懷疑,裡面所記載的那些第三人稱上帝視角所描述的內容的真實性。因為,這是我對「過去」的記錄,不,放在「高川」身上,應該說,是「高川」利用自己的經歷編寫而成的「怪奇冒險小說」。從我開始做記錄的初衷來說,阮黎醫生的說法也不算錯,雖然我儘可能保存記載的真實性,而經曆本身,就已經足夠古怪離奇,但因為是寫成了故事,曾經還有過出版的想法,所以,為了故事性而增添一些色彩的可能性,也應該是存在的,只是我在寫作的時候,處於一種靈感噴發,如夢似醒的狀態,而難以將之分離出來。

即便如此,寫下故事的初衷和基調,已經決定了,哪怕有故事性的修飾,其內容的脈絡和結果,也必然是真實的。

留在倫敦的高川,已經成長為一個備受矚目和稱讚的大人物。他僅僅是不知道,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位置和份量,更加核心,也更加沉重。

桃樂絲和系色精密謀劃,布置了種種的陷阱。

而網路球的背後,卻出現了各種讓人百思不可其解的謎團。

雖然是故事,但轉折開始前,它的線索是隱晦的,並不時會出現一些連讀者也會感到突兀的狀況。

例如,倫敦中繼器到底發展成了怎樣的情況?常懷恩的再次出現,以及和桃樂絲他們的交流,讓人覺得其背後定然存在某些黑幕。

常懷恩,一個本應該完全失去存在性而退場的角色,為什麼會再次登場呢?這樣的發展,太過跳躍,而讓人不得不懷疑,過去的故事是不是有所遺漏,亦或者,在設定上存在某些偏差。

倘若真的有一個作者一樣的神明,在編寫我們的故事,那麼,一定是它出錯了吧?

可是,我完全不打算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因為,對我來說,這就是現實——無論是什麼原因,但既然常懷恩再次出現了,就意味著,一定有什麼情況是我不知道的,也沒有於筆下的故事中寫出來。但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回顧過去所寫下的日記,不也有種種情節,是看似矛盾,卻已經發生,而必須當作「既成事實」來看待的內容嗎?

哪怕覺得莫名其妙,太過突然,也必須接受,必須承載,自己所無法事先料想到的,這些讓自己感到荒謬的情況。

人類的認知,相對於世界的廣闊,顯得充滿了局限性。就算髮生了自己難以理解的變化,也不可能只因為自己覺得「不應該發生」就會不發生。它的發生看似荒謬,但一定是嚴謹而嚴密的,僅僅是自己看不到這樣的嚴謹和嚴密而已。

這樣想的我,就這麼接受了,日記內容中所昭示的「既成事實」。

我重新翻閱著過去的兩卷,回味著最初的五卷和幕間的一卷故事。裡面的「高川」,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描述我自身的經歷,但是,如今再看到,卻總有一種,被描述出來的「高川」是另一個高川,而不是我自己的感覺。

很奇妙。

我當初,是真的以自己為主角,寫下了這些故事嗎?是不是「江」於內部,而人形江於外部的影響,而讓我對故事中的角色,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飾?例如,本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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