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1277章 早安

我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根據「自己的觀測」而調整自己所處的「環境」和「狀態」,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普通人的眼中,環境和狀態是客觀的,而自己的觀測則是主觀的,客觀不會因為主觀動搖,是普遍的認知。但是,無論神秘學還是高等物理中,都有將「自身觀測」提升高度的行為,科學方面的大致做法,是將「自身觀測」這種主觀能動,重新用第三者的角度,定義為一種「互動的客觀」。這是一個很複雜的理論,我也無法完全理解,深入研究的話,反而有一種「神秘學更加簡潔明了」的感覺。

神秘學、科學、哲學、心理學——這些學問的許多內容,彼此之間會呈現出矛盾,但又在一些細節方面,讓人感到一種深入核心的糾纏。當我一次又一次,因為它們的相似和區別產生聯想時,總會覺得自己腦汁匱乏,筋疲力盡,而越來越不明白,自己和世界的關係,自己所自以為的那些概念,到底有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錯誤的。在我的認知中,同一事物的定義,在這個盈滿我的生命,又充滿了懸疑和不解的冒險中,不斷被顛覆,被審視,前進一步就感到茫然,因此,不得不後退一步,尋求自身的解脫。

思考,是有趣的,但也讓人恐懼。

我竭盡思考,愈發察覺自己的愚蠢和固執,但是,總有一個念頭如同幽靈般纏繞著我,如果我不應該是這個樣子,那麼,我又應該是什麼樣子呢?平時,人們常說,學習和思考讓人成熟,讓人有知,但是,在我的親身經歷中,學習和思考,是一種十分沉重的負擔和責任。它並不讓我覺得自己成熟,也不讓我覺得自己知道了很多,反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總會察覺到,面對一個「絕對未解的疑問」時,自己必須退讓。

正如,我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起,雖然也在思考「病毒」和「江」的問題,但其實已經不在意它們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樣子,有什麼關係,有著怎樣的秘密了。其實,對我來說,它們到底是什麼鬼,或許已經不是問題的核心所在——「病毒」需要遏止,「江」必須留下,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和它們到底是什麼鬼毫無關係。

我也不覺得,這麼想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好。我很痛苦,很壓抑,所以,我尋求著讓自己必須承載這一切的理由,比如:在這個過程中,並非沒有歡樂,而我也必須承受這些壓抑和痛苦,去保護一些人。而這些人除了我之外,已經別無依靠。

倘若,有一天,事實放在我面前,它告訴我「其實沒必要承擔,也沒有人需要你的拯救」,那麼,我會如何呢?我有想過,但答案卻讓人意外的,不是那種戲劇化的「自我崩潰」,而是,我大約會回答「啊,這樣也不錯」。

是的,倘若我是錯的,我的努力是徒勞的,我的這些痛苦和壓抑,只是我的精神病和無知所造成,那麼,我絕對不會怨恨自己,也不會因此埋怨那一切愚蠢和自討苦吃。我會衷心為人們祝福,告訴他們,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世界末日」,大家也都沒有生病,不是什麼末日症候群患者,哪怕他們就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目前為止,我所看到的一切,我所經歷的一切,都在告訴我:世界末日已經到來了,我必須行動起來。而這才是讓我感到壓抑和痛苦的根源,而絕非是「江」在我的身體里,它得不到除了我之外的人的認同,亦或者,是「病毒」導致了一切,而我無法消除它。

倘若,我不行動的話,世界也不會毀滅,我所愛的人,也不會因此不幸,那麼,我一定會十分高興。即便如此,「江」的存在,仍舊是在我所愛的人之中,最獨特的存在。

……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又在寫日記,自己的思維又開始混亂。我有許多想說的,想感慨的,我試圖從記錄和文字中,過濾自己那渾濁的思緒和情緒,但是,當記錄開始的時候,我似乎忘卻了自己。這個現象,是在阮黎醫生提醒之後,才漸漸開始注意到的——我寫下的內容,遠比我以為自己寫下的內容還要多。

我揉搓著眼睛,手機的屏幕又開始閃爍,發來信息的是八景和咲夜,我似乎有一陣沒有回覆她們了。我想起來,自己在不久前——我看了看時間,大概是半個小時前——我向她們問詢了左川的情況。

在噩夢拉斯維加斯中和左川分開,讓我有些擔心。

但是,問詢的途中,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寫日記。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將檯燈打開的了。

左川那邊的情況還不錯,她已經從噩夢中蘇醒了,八景和咲夜給我發來她穿著睡衣的照片,這個時間,她們三人湊在一起,正打算做點有趣的事情。耳語者的存在,對城市來說,對我們來說,雖然存在著重要的意義,但它在平時,並沒有足夠忙碌的業務。通過神秘的手段,我們已經不缺錢,我們已經完成對整個城市的監控,但並不需要時時進行記錄和分析。八景和咲夜也僅僅是高中女生,對她們來說,耳語者的工作僅僅是一個「有時會忙起來,但大部分時間都很有趣的課餘活動」而已。當我看到她們充實又精神的笑容,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我現在愈發感覺到,自己建立耳語者的初衷,其實也僅僅是一個為了說服自己,而強行加上的理由而已。當我們這些人湊在一起的時候,需要一個名字,需要一個意義,讓這一切順理成章。而當它順理成章的時候,最初的理由就已經不重要了。

她們的回信,讓我的心緒重新平靜下來。在檯燈的柔和光暈中,我凝視著角落的黑暗,聆聽自己的心跳,彷彿可以感覺到,「江」也就在這裡,但與此同時,卻又明白,其實它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在這裡」。我們有著緊密的連接,但又彷彿需要跨越很漫長的距離,才會在偶然間抓住對方。

即便如此,當我知道,當我相信,它存在,不是虛假的時候,有些恐懼,但又十分安心。彷彿,這恐懼,已經成了安心的理由。

無論我如何假設「世界末日不存在」,「世界末日」都的確存在,這就是我在經歷了充滿各種疑問的冒險後,唯一可以確認的情況。它比「哪一個世界,才是真實世界,又是否存在我所不知道的其他真實」這個問題,更加真實。在這個現實面前,無論我有多少想法,但實際又還有多少選擇呢?

我所想的,看到的,必須去做的這些事情,在普通人眼中看來,一定是十分荒謬的吧,可即便如此,我仍舊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我必須問所有出現在我之前,以及出現在我之後的「高川」——但不希冀回答,甚至這個問題只存在自己的內心中:你們真的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什麼,要對付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

我在對付的是一個看不見的幽靈。

它不是某一個確切的實體,而僅僅是一個概念。

當這個概念的幽靈,以「既成事實,不可追究」的方式站在我們面前時,我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個:否定它的存在。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力量,可以讓「一個概念」不存在呢?至於我們否定它,是否可以真的讓它消失——這個問題,我覺得,已經沒有回答的意義。因為,倘若做不到,我們也別無它法,而必將此之下痛苦、絕望和消亡。

是的,「高川」們,當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是非常認真的,是經過了無助的思考,看到了更多的情況,其中有你們所沒能注意到,或者是根本無法注意到的一切,才讓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雖然在我自己看來,也是很瘋狂的想法,但我已經決定了,而你們過去,僅以你們所看到的,所感到的一切,所做出的計畫,也都將成為這個計畫的一部分。

倘若我成功了,那麼,任何一個「我」的努力——無論立場和視野有什麼問題,在認知上有過多少偏倚——都將不是白費。

我也必須感謝,所有為了此時此刻的「高川」,過去每一個時刻的「高川」而努力做出了許多計畫的她們。因為,我的成長,是因為,我遇到了她們。

倘若我失敗,也請不要懷念,更不需要擔憂。因為,那將不會對正在發生的一切造成任何影響,換句話來說,只有當正在發生的一切,因為我的所作所為產生扭轉性的變化時,那才是我成功的證明。成功與失敗,僅僅在於「發生了什麼」和「什麼都沒發生」的界限之間。

可以明白嗎?也許有些深奧,但是,我所能想到的,所能理解的,所能描述的,已經盡述筆端。

簡單一句話:一種從理論上可以達到的全面觀測行為,可以將這種觀測行為本身視為一個變成撬動槓桿的客觀基點,通過否定一個正在發生的「概念」而阻止它嗎?

因為遇到了「江」,我覺得這是可能的。

PS:我覺得,探討「病毒」和「江」到底是什麼的話題,以及探討什麼才是真相,什麼才是真實的話題,已經可以停止了。儘管,它至今仍舊是未解之謎,但是,將它僅僅視為「未解之謎」而不去解開它,不以解開它作為行動的理由、重點和終點,也是可以的。或許,這麼做會更好。

再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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