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沒有怪異和神秘出現的時候,就是一個尋常的優等生,真是對不起——怎麼可能對這樣的說法無動於衷?我可是十分清楚,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八景的態度可是十分認真的,她就是這麼覺得的,雖然事實上就是如此,也沒必要在這種時候刻意強調吧。我瞪了一眼八景,沒想到咲夜卻在一旁點頭,這樣一來,我想要巧辯也無法爭取到支持了。八景毫不退讓地和我對視著,我覺得她的眼神有些得意。
「所以說,只有小說才是波瀾壯闊,而正常的現實,都是很無趣的,至少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這樣沒錯。」我只得偃旗息鼓,興緻缺缺地說:「我覺得更多人都會喜歡那種平凡的日常,危險和刺激什麼的,也就是只有在作為幻想的時候,才充滿了魅力。」
「哦——」八景拉長的聲調,一副質疑的口吻,說:「是這樣嗎?可是我覺得你言不由衷呢,阿川。」
「是真的,是真的。」我懨懨轉身,向學校的方向走,既然已經碰到八景和咲夜,那麼,這個早上也就可以放心了,就算是怪異和神秘出現,只要兩人處在我的觀測中,就不會手忙腳亂,「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們再處於那樣的危險中,哪怕危險自始至終都是存在的。課本里的一個文學家不是說過嗎?很多人在鐵屋子裡昏迷了,其中一人醒來,於是,就必須做一個選擇,是要讓大家都醒來,接受緩慢死亡的現狀,還是讓大家就這麼昏迷下去,不痛苦地結束一生。對於清醒的人來說,這是極為殘酷的事實,不是嗎?」
「啊,學過,學過。」咲夜的聲音插進來,「當時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覺得作者真是有趣呀,竟然會想這些事情,我就從來都沒想過呢。其實,打破屋子,不就可以救出所有人了嗎?」
「喂,咲夜,你沒有認真看那文吧?」八景說:「那個故事的前提,是鐵屋子沒有任何縫隙,也不可能被打開,這是絕對的前提喲,否則,故事本身就沒有意義了。」
「絕對無法打開的鐵屋子嗎?」咲夜想了想,笑著說:「抱歉,我一點都想像不出來呢,那麼絕對的東西。」
「所以說,只是假設而已。」八景也笑起來,「故事作者當時處於一個束手無措的狀態,對他而言,整個世界就像是一個絕對無法打破的鐵屋子。」
「是這樣嗎?阿川。」咲夜把話題轉向我。
「嗯,我覺得,自己可以理解那個作者。」我實話實說,「故事裡的作者選擇了將所有人都喚醒,然後再嘗試一下,是否可以打破那『絕對無法打破』的前提。他的選擇是自發的,而我的選擇,則是被迫的。因為雖然我選擇了去叫醒她們,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還是覺得,如果讓她們就這麼睡去,直到最後時刻的來臨,一定更合適吧——如果在那個最後時刻,我已經打破了鐵屋子,一定就是完美結局的走向。我一直都這麼想。」
「但是,一個人是無法打破鐵屋子的吧,正因為一個人不行,但又期望可以打破那個絕對的前提,所以,才不得不喚醒其他人努力一下。即便,這個選擇比一個人承擔全部,更加痛苦,也有人會怨恨吧,但是,我想同樣會有心生感激的人。畢竟,昏迷著無法思考就算了,無論結局如何,都是被動加在自己身上的,但是,清醒的話,就算是痛苦的事情,也只是自己的選擇,自己必須承載的東西,而清楚認識到這一點,我覺得才是一個真正的人所應該擁有的品質。」八景彷彿在安慰我一般說道。
雖然我沒有太多涉及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交替,也就不會讓八景和咲夜,真正意識到我們所在的整個大環境的面貌,也就不會被那充滿了絕望的事實所干擾。但是,末日幻境的一部分事情,作為我的妄想,已經有選擇地告訴了八景一部分。在昨晚確定了,我的「妄想」並非全然是妄想後,八景對待我,對待這些情報的態度,也有了明顯的變化。她是個很擅長帶入他人的角色去思考的類型,如果她帶入了我的角色,那麼,一定可以理解我此時此刻的情感吧。
我是否在期待有人可以理解自己呢?一定是這樣的,儘管,一旦試圖走進我的世界,就會不可避免被那些沉重壓抑又絕望可笑的東西傷害。我的內心就是如此矛盾,既期望她們可以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又不希望,她們會被傷害到,更不希望,自己變成是為了迎合她們的期望,才付之行動的那種人。我一直都相信,自己願意承擔起這份責任,並非是出於某種功利性的,被迫的想法,而是一種主動的,正面的動力在起作用,就如同熱血小說中的主角那樣。
「是啊,一個真正的人所應該擁有的品質。」我重複著這句話,若是性格叛逆一點,肯定對這樣的論調不屑一顧吧,不過,正符合我的喜好。
「你們是在說……阿川的妄想嗎?」不太明白這陣對話究竟是因何而起的咲夜,有些遲疑地問道:「阿川不想讓我們接觸什麼危險的東西嗎?」
「你真是遲鈍呀,咲夜。」八景說:「到了現在還說什麼呢,昨天晚上,不就遇到了危險又怪異的事情嗎?」
「啊,可是,那件事,就算阿川不提醒,也會發生吧。這和鐵屋子有什麼關係呢?這是命運吧。」咲夜如此說道。
「這麼認為也可以。不過,重要的不是已經發生的一次事件,而是因為這次事件體現出來的,更為深刻的命運走向。」八景面容肅整地說:「如果現實繼續按照阿川的妄想的走勢,那麼接下來的時間,類似的事件會接二連三地發生,一步步將整個世界推向末日的深淵。是這樣吧?阿川。」
「大概就是這樣。」我點點頭。
「不過,按照阿川之前的說法來推斷,這個過程不會在一開始就鬧得眾所周知,而是溫水煮青蛙一樣,讓人死於自以為的意外中。所以,一個無可違背的末日進程就像是無法打破的鐵屋子,毫不知情,只以為自己過著平靜生活,無法對異常進行觀測,無法認知到其中危險的人們,就像是昏睡者,而認知到這一切,並試圖做點什麼的人,就是清醒者……」八景深思著,說道:「阿川,應該是自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初的那個清醒者吧。」
「不是自認為,而是事實。」我看向她,認真地說:「在這個世界,我是特殊的。別忘記了,末日的來臨,就如同我的妄想一樣。」
「那麼,你能肯定,那個末日代理人,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不是決定了末日降臨的使者嗎?」八景反問道:「如果一定要有一個開始,那麼,末日代理人無論是稱呼也好,還是行動也好,都更適合『特殊的第一者』這樣的角色。」
「嗯,一般情況下,會和八景你想的一樣。」我只是這麼說道:「但是,這一次不同,只有我才完全真正符合『第一人』的說法。」因為,「江」就在我的身體里呀。卡門雖然特殊,但在一切的開端這個大前提下,他的存在也不過是一個階段性的結果而已,而無法成為最初的因。
「那麼,現在是什麼特殊情況?」面對我的語焉不詳,八景有目的地深究起來。
「嗯……說起來很麻煩呀,我的妄想,末日幻境,可是一個十分複雜的結構,充滿了轉折和意外,似乎可以看清了什麼,卻又沒辦法說那就是真相。」我如此形容道,「不過,我的心理醫生說過,那只是一個人思維發散的結果,就像是憑藉靈感寫下的草稿一樣,也正是『一切都為我在妄想』的證明。如果,重頭將故事梳理一遍,說不定會成為大賣的好故事。」
「如果沒有發生昨晚的事情,我大概會十分贊同這位心理醫生的說法。」八景毫不客氣地說:「畢竟,那樣的事情,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
「可是,耳語者要深入調查這類神秘事件,總不能如無頭蒼蠅一樣亂找吧。」咲夜對自己此時所處的景況,絲毫沒有不適應的感覺,儘管,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來做心理準備。對普通人來說,恐怕會覺得,昨晚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個夢吧。不過,咲夜看起來對自己已經是耳語者的人,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想法,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然後站在這個新的位置上,去思考今後的行動。她說:「阿川的妄想還是全都告訴我們比較好,就算是沒什麼條理也沒關係,既然已經證明了,那些奇怪的事件,多少和阿川的妄想有些相似的地方……或者說,有彼此聯繫的地方。那麼,就更要嘗試解讀一下了。」
「我不能保證,一切都會和那些妄想一模一樣。」我說。
「當然,不需要保證這些,但是,部分線索,仍舊可以是可以阿川的妄想故事中找到的吧。」咲夜說:「哪怕是只有一點,也是十分重要的,可以讓耳語者更快進入軌道。」
「嗯,咲夜說得對。不過,看你的樣子,是不打算靠嘴巴來說了,阿川。」八景說:「我記得你說過,有將自己的妄想寫成日記……交給我們如何?」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不要。」因為,雖然在末日幻境中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也給富江她們看過,但是,放在這個平和的世界裡,面對的是關係才剛剛開始的八景和咲夜,卻猛然有一種「好羞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