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超凡雙生 第1031章 存在的土壤

我所寫下的描述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故事不出所料被阮黎醫生當作是「妄想」的證據。不過,正因為進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所以對這樣的情況沒有抗拒。我不僅僅是阮黎醫生的養子,同時也是她的病人,這個身份將會一直延續到我離開這裡為止。儘管,我並沒有找到回歸末日幻境拉斯維加斯的途徑。不過,「江」的存在感越是強烈,就越是讓我有一種自己即將離開這裡的緊迫感,這個世界是平凡的,我不打算在這裡久待,生怕招來扭曲這個平凡世界的異變。

我給自己訂製了一個回歸的時間,以及一系列嘗試回歸的方法,事實證明,僅僅是集中精力去「妄想」末日幻境的事情,是無法讓自己回到末日幻境的,那僅僅是立足於這個世界的妄想而已。至於徹底否定這個世界的存在,我也無法辦到,因為,我喜歡這個世界。不否定這個世界,卻又想回歸末日幻境之中,似乎是十分困難的事情,即便,我的身份是經常陷入妄想世界,弄混妄想和現實的精神病人也做不到——大概正因為做不到,所以我的表現在阮黎醫生的解讀中,是精神病癥狀有所好轉的證明。

「妄想並不是壞事。」這一天,阮黎醫生對我說:「每個人,從孩童到成年,多多少少都會對一些正常或不正常的東西產生幻想,尤其是孩子,因為心志不成熟的緣故,當他們用那懵懂天真的視角觀察世界時,總會發現這個世界有許多超出他們視野的東西。雖然那對於成年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存在,但對於孩子們來說,卻是難以認知的,因此,會對它們產生恐懼心、排斥心和好奇心,將之視為異物,進而成為他們妄想的源頭之一。人類就是在這種對未知的恐懼和嘗試從自己的視角對未知進行解讀中成長和進步,從這個角度來說,稱妄想是推動人類進步的一種動力,也並非沒有道理。」她說到這裡,頓了頓,和安靜坐在椅子上吃晚餐的我視線交匯,只有在這個時候,她的目光才格外像是病院現實中的阮黎醫生。

她繼續說道:「不過,將自己妄想出來的異物當作是理所當然的東西,而不去深究它為什麼如此,進而以異物的概念接受它們的存在,就會出現阿川你現在的問題。所謂異物,是一種和正常事物相區分的概念,正常的東西,往往是無聊的,枯燥的,繁複而無趣的,與之相對,異物自然是有趣的,神秘的,讓人恐懼卻又充滿刺激的。換句話來說,當異物於視角中變成常物,它便會失去這些吸引人的特質,但是,一個人要成長,要正常生活,需要的是常物而並非異物,不斷將自己的視野中的異物轉變為常物概念,就是一個人成熟的過程,正因為異物減少,常物增加,所以,成年人的世界往往是無趣的,令人疲倦的,因為,一個人和外物的接觸範圍是極其有限的,越是抵達這個範圍的邊緣,所能接觸到的異物就越少,常物就越多,能夠一直保持異物增長速度,不被轉化為常物的速度壓倒,大概就是經常拓展自己的認知邊緣,接觸高深知識的科學研究者們吧。只是,並非每個人都有那樣的才能,終其一生,都無法拓展接觸範圍界限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佔據巨大多數,所以,這些人成年之後,都會感到生命的無聊,而這也意味著他們的成熟。」

「聽起來,成熟不是什麼好詞語。」我如此回答道。

「也許,不過,在我的詞典中,成熟既非褒義詞,也非貶義詞。」阮黎醫生眨了眨眼睛,微笑起來:「只是各人的極限體現,以及社會分工的需求而已,它所代表的意義很複雜,卻又不可或缺。這麼形容吧,成熟也可以代表穩定,而一個穩定的部件,是人類社會大機器保持平穩運轉的必要因素。你不會覺得,由不穩定的零件構成的機器,可以更好地工作吧?人類社會需要成熟的人,原因也可以這麼簡單解釋。而不成熟的人,不是可以加工的新零件,就是已經確認損壞的零件,社會機器自然而然會將之排除掉。阿川,你知道我致力於心理學研究,其目的就是為了——」

「挽救損壞的零件?」我說。

「不,我可沒那個本事,只是,一個學科的深入,尤其是心理學科的深入,可以讓社會機器的自律篩選零件機能變得更加精細和完善,過去曾經被確認是損壞的零件,在我看來,只是因為是篩選機制太過粗陋,而無法將其實還有可能修復的零件篩選出來。而在新的機制下,或許可以將這種篩選更加精確一些。」阮黎醫生十分自信地說道。她的形容很通俗,即便只有高中生的知識的我也能理解,而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阮黎醫生的研究竟然是帶著如此深刻的理念和想法。就我個人的感觀來說,坐在和面前的這位養母阮黎,可比病院現實里的主治醫生阮黎優秀多了。

「真是偉大的目標。」我還能怎麼說呢?她的理念的確讓我覺得,這是一個偉大又符合邏輯的道路,也許她一個人是無法成功的,但是,卻無法否認,其中有吸引人沿著這條路研究下去的地方。我很欽佩這樣的阮黎醫生,因為,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明確闡述自己科學理念的研究者,第一個,大概要屬病院現實中的安德醫生吧。

而正因為病院現實中有安德醫生,而這個無比真實的世界有阮黎醫生,所以,我再一次無法否認,這個世界的實際存在性——假設這個世界是中繼器基於我的意識變化出的意識態幻覺牢籠,那麼,是不能存在這種,我都無法觸及,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的高層次的理念的。與擁有這種高層次理念的世界相比,完全展現不可解讀的怪異和神秘的末日幻境,就顯得更加虛幻不真了。

「可是,如此精密地篩選零件,是不是顯得人類社會太過苛刻了?」我沒有反對阮黎醫生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只是,也有自己的疑惑,「一個苛刻的社會,或許運轉會更加高效,但是,也容易因為細節問題而崩潰吧。太過精密的社會,是不是會缺少自我調節能力?」

阮黎醫生驚訝地停下筷子,她似乎覺得我能提出這樣的看法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而且,我從她的眼神中,直覺感到,她並非是因為我正確了才吃驚,而是因為我提出的問題在她想來是錯誤的,所以才覺得吃驚。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阿川。」阮黎醫生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又鬆開來,「也是,你從小就很聰明,家裡也有許多專業書籍可以看,所以,你的接觸面要比一般的孩子要廣闊不少,可是,你的接受力並沒有超過一般的孩子,只能說,是普通優秀而已,所以,才造成了你認知中的異物比常物更多,進而促發了如今的精神問題,是我平時沒有注意的錯。」正了正臉色之後,她開始以堅決的態度否定了我之前的問題:「人類可以認知到自己已經是這個星球上智慧最高的生物,也因此意識到自己的獨立性有多麼強烈,進而產生了,人類個體和人類社會之間的聯繫並不如自己原本想像中的那麼嚴密的錯覺。例如,人類社會缺少了某個人類個體不會就此停止運轉,進而發展到人類個體離開了人類社會,也絕對不會缺失什麼而無法存活,甚至有人認為,人類社會的結合性還不如螞蟻群落。不過,我之前也說過了,這只是錯覺而已。人類自傲於自己的心理和意識的成熟程度,但是,從心理學和意識方面的角度來說,人類的個性其實比螞蟻的個性還要稀薄。」

我再次被阮黎醫生的說法吸引住了,只聽到她繼續說道:「在如今的很多人看來,人類個體認為自身心理意識在成熟之後是獨立而平等的,它和人類社會的意識形態有所交集,但又不會因為存在這種交集改變自身的獨立性,但從心理學和意識形態學的範圍深入探討,就會出現一個有趣的結論,人類個體即便遠離人類群體,自身意識也沒有和社會意識切斷聯繫,無論孤身一人時,謀求團體的出現,還是個體在某些情況下對團體的排斥,都代表著這種看不見的聯繫是存在的。因為,真正切斷聯繫之後,表現出來的,不應該是希望加入或是抗拒排斥,而是一種試探和認知的懵懂,在面對未知時,或許會產生恐懼,但是,恐懼本身並不會導致加入或抗拒,而是一種純粹的刺激和好奇。只有在對其有所理解之後,才會希望加入或強烈排斥,而理解,本就是聯繫的體現。因此,人類社會對人類個體的吸引力,和人類個體對人類社會的排斥力,其實都是彼此之間擁有聯繫的體現,吸引力和排斥力一直都存在,自然意味著,聯繫從未中斷。」

「這可真是……有趣的說法。」我沒有評論其正確與否,因為,我只是一名優秀的高中生,而阮黎醫生才是一名心理專家,擁有對這個話題的深度進行探討的資格。她也許是錯誤的,但是,也僅僅是出於猜想「她是錯的」,我並不具備以自身認知為基礎,去指定這種層次的研究結果是否正確的狂妄。所以,我只能用「有趣」,來代表我的沉默。

阮黎醫生說起這個話題時,興緻高漲起來,沿著之前的話說下去:「就人類這個生物的意識狀態來看,看似獨立的意識個體,其實也只是由人類社會意識形態出於分工需要,進行割裂和加工之後的零件。其所具備的獨立個性,正是人類社會謀求自身成長的體現,但卻非真的就是獨立而個性化。簡單來說,就是人類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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