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超凡雙生 第1030章 存在感

我躺在診所二樓的床上,最初從這個房間的窗戶翻進來的時候尚沒有注意到,如今仔細觀察,立刻就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房間里的擺設、顏色和格局布置,都帶有濃郁的病院現實的氣息,當時沒有注意到,大概是因為太過熟悉了的緣故。窗戶也是刻意打開的,卻有一些表示出抗拒的暗示性裝飾,就像是刻意讓從這個渠道進出的人對自己的行為產生厭倦感。阮黎醫生說這是專門為我保留的房間,那麼,這些東西全都是為了我而特地準備的吧。阮黎醫生或許知道我會從這裡進來,而不是走正門,但我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那驚嚇的表情卻也不是偽飾的——即便是最熟悉的人,從最熟悉的地方出現,也會因為一些細節因素,例如「無聲無息」而讓人受到驚嚇,從阮黎醫生的反應來看,她身上的確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她如果是正常的,那就意味著,我是不正常的。我對自己的不正常早已習以為常,不過,對於這個無比真實的世界中,阮黎醫生竟然是我的養母,倒是大大吃了一驚。如果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那麼,我和阮黎醫生的養母子關係就是真實的,然而,在我的腦海中卻完全沒有相關的記憶,反而是有自己雙親的印象……我突然想不起來了。我不由得從床上翻身坐起,汗毛都豎了起來,「孤兒」的身份,是在病院現實中的存在,而在末日幻境里,我的確是有雙親的,而在這個世界的記憶里,也和末日幻境相彷彿,擁有雙親的記憶從來都沒去深究,只下意識知道,他們正在國外工作。

只是,因為阮黎醫生的話,讓我不由得去接觸這份的記憶,可是,沒有——沒有關於雙親的任何詳細資料,關於他們的一切,就只有「雙親在國外工作」這個模糊的印象,平時里也從未如現在這般仔細深入過,去探究他們的年輕、身份、工作和相貌。

我對他們,只有模糊的印象,而沒有具體的記憶,我甚至無法找到他們存在過的任何證據,我甚至不清楚自己的來歷,成長到可以認知外界之前的記憶,徹底模糊了。但是,阮黎醫生說她是我的養母時,我卻一點違和感都沒有,雖然覺得震驚,卻只是基於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認知產生的。

我越是深入去探究自己的事情,就越是發現,在這個世界裡,我的記憶有太多缺失的片段和下意識的忽略,如今回想起來,在這個世界裡的自己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其實也不甚清晰,只是在阮黎醫生提醒之前,我從未去想這些事情。也許,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中的認知,讓我下意識將這些事情當作是「中繼器陷阱」的破綻。

有太多細節,被我忽略,被我遺忘,若非阮黎醫生的提醒,大概是不會刻意去想到它們的吧,正因為這些細節的存在,這個世界的真實感和那嚴密的邏輯感,又進一步增強了。讓我唯一還無法徹底認為這就是真實世界的,就只剩下一個想法:這些細節,真的是因為我下意識忽略和遺忘的嗎?亦或者,是我注意到了才存在。

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這個世界沒有怪異和神秘,可是,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卻油然生出一種怪異和神秘感。這個城市是和平的,人們是平凡又正常的,沒有激烈的戰鬥,也沒有大量的人口失蹤,我原本覺得它很美好,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它就如同一張經過偽裝的怪物巨嘴,勾引著獵物掉入其中。

也許是我太過敏感了,因為,阮黎醫生之前說過的話,讓我反應過來,這種毛骨悚然的想法,的確是基於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才會產生的。一旦接受這個世界是唯一真實,而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只不過是基於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所演化出來的「妄想」,這樣的設定,的確不應該出現這種強烈的危機感。

在這裡,阮黎醫生和我不僅僅是養母子的關係,更是心理醫生和精神病人的關係。我雖然帶著「自己是精神病人」的覺悟,但要切切實實地承認這一點,將這個世界當作唯一真實,的確有一種下意識的排斥。這些情況,應該都在阮黎醫生那裡有病歷備案,她對我進行觀察和治療已經很久了——當這個念頭產生時,我又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對阮黎醫生相關的情況,有著很強的接受力,就像是理所當然,所以從未想過它是否正確和不正確。

這是一種面對朝夕相對的親人的感覺,阮黎醫生的存在感比我腦海中那模糊的雙親印象,更加地清晰,更加具有衝擊力,也更加容易接受。

我仔細琢磨著自己每一個可能忽略的線索,將其拼成一個更具體的輪廓,伴隨這樣的舉動,這個世界的真實感也越來越強,甚至有一段時間,我沒有再拿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來側面印證彼此之間的關聯,就好似完全將之拋之腦後,突然間又想起來。

注意力的偏向,就像是被兩種力量分從兩端拉扯著,讓我在徹底浸入哪一段前,又將我拖出來。

我的思維開始混亂,無法再邏輯地去思考問題,思緒的發散,很快就讓我連自己想到了什麼,都不太記得了,強烈的睏倦瀰漫心頭。我閉上眼睛,意識朝著黑暗滑落。

在睡著之前,那強烈的睏倦讓我覺得自己一定會睡得很熟,但是,當我沉入黑暗中時,仍舊可以模模糊糊感覺到自我的存在,而隨之感受到的強烈的下墜感,讓我覺得好似靈魂要被這股拉扯的力量拖出身體。我在掙扎,我依稀知道,自己在掙扎,不過,身體沒有任何回應,彷彿單純只有我那模糊的意識在掙扎而已,巨大的恐懼好似從黑暗深淵的最深處蔓延上來,像是潮水,像是某種藤蔓植物,就像是粘稠膩人的液體,又好似一條巨大的舌頭在舔舐全身,它充滿惡意,讓人聯想到死亡,這些惡意刺穿靈魂的肌膚,紮根在內核之中,宛如一種詛咒,要和我連成一體。

熟悉的惡意,熟悉的恐懼,在模糊的意識狀態下,我感受到的一切,都充滿了「江」的味道,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同過去那般,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對我的褻玩,就如同在宣告對我的佔有。我在恐懼中平靜下來,平靜中,卻帶著透入骨髓的恐懼,冰冷中充滿了溫暖,不安中交織著安詳,矛盾的螺旋,就好似基因一樣貫穿於我的身體和靈魂。

然後,這個意識模糊的自我「看」到了,在黑暗的深淵之下,不知道幾萬億里,彷彿連距離都不再是明確概念的另一端,一顆血紅色的眼球浮現出來。它凝視著我,我無法述說,這目光中的情緒,但我仍舊肯定,它絕非是單純殘暴而冰冷的,也許,殘暴和冰冷,的確佔據了絕大多數,但是,額外的情緒,就像是污漬一般,從一個角落中緩緩地蔓延著。

「江……」模糊可以感受到自我的我用盡全身心的力量,說出那個名字,彷彿那是一個充滿了魔力的名字,一說出口,就即將從夢魘中醒來。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變得清醒,取而代之的,是這個無底般的黑暗深淵開始變得模糊。經過那麼多次的體驗,我知道,它並沒有消失,只是重新回到它原本的所在。

當我可以自如轉動念頭時,第一個問題浮現:為什麼會在這種情況下,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呢?

這個念頭就如同喚醒沉睡的鐘聲,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用力翻了個身,隨後有一股力量在推攘我的身體,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迅速逼近:「阿川,醒一醒,要回家了。」

我用力睜開眼睛,阮黎醫生的臉正靠在我的面前,呼吸輕輕擦過我的臉龐。我又做噩夢了,可是,這一次的噩夢中所發生的事情,在醒來之後,卻沒有如潮水般褪去,那股深刻又矛盾的衝擊,將之烙印在我的記憶中。不過,即便是和這些天的噩夢截然不同的體驗,但相對於末日幻境中的體驗來說,卻並不陌生。我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這股殘留在身體中的強烈刺激,比起前些日子裡,那不清不楚的噩夢,這個清晰的噩夢反而讓我更加習慣。

阮黎醫生見到我清醒過來,便一邊說著今天診所的事情,一邊收拾資料,她一直都在提醒我,這裡就是真實不虛的世界。不過,噩夢中的「江」的出現,就像是對這個認知的反彈。窗外已經是黃昏時分,殘陽的餘光拖著長長的影子,讓視野中的城市風景渲染上了迷幻的色彩,彷彿連空氣都是閃閃發亮的橙紅色。

平凡的世界,和平的城市,正常的國家,每個人都在習以為常中,度過自己的日常,看著行人們或匆匆或徐徐地從街巷中走過,我真正感受到一種排斥,或許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排斥,亦或者,是這個世界對我的排斥。儘管如此,我還是喜歡這個世界的,因為它很正常,很平凡,我所認識的人們,都可以在這平淡的生活中,去尋找自己可以承受的刺激,而並非是被危險逼迫,而不得不投身於不知道有沒有未來的戰鬥之中。

在噩夢中驚鴻一瞥的「江」,用它那無與倫比的存在感,在我的靈魂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種印象甚至沖淡了我對這個正常世界是否為真實的猶豫。阮黎醫生說,這一切不過是我的妄想,但是,「江」用那深入骨髓的恐怖,讓我不得不承認,即便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都是妄想,它也絕對不是一個妄想。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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