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十字軍 第0614章 高川境界

我想,我不害怕「江」了。即便這個被病毒侵蝕的身體會對「江」的動靜產生激烈的反應,但是,單純以我這個高川的人格意志來說,我並不害怕這個有可能會將一切弄得一團糟,乃至於當作食物般吃掉的怪物。我也不會再對自己身上,因為「江」而產生的異化感到驚訝,即便,那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變化。

儘管,腦硬體依舊在抑制著諸如「害怕」和「驚訝」這樣的情緒,但是,現在的我之平靜,和由腦硬體抑制時截然不同——就算失去腦硬體,我也能如此平靜。

視網膜屏幕中,我看到自己的腦波示意圖穩定而沉重地跳動著,彷彿無論什麼情況,都再不會讓它加快或減慢,這個波動就如同烙印在古老岩壁上的紋章。我一度混亂又沸騰的思緒,宛如冷卻的岩漿,變成一塊塊堆疊起來,彷彿擁有某種韻味的石頭。在這平穩的思緒和心跳聲中,我似乎可以聽到血脈在奔流。

那不是血液被心臟擠壓出來,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而是一種更加概念化的,彷彿穿越無數時空重新在這個靈魂中復甦的東西。

「那麼,高川,你打算怎麼收集情報?」銼刀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無論末日真理教也好,席森神父和走火他們也好,榮格也好,他們都在這個地方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我們在這裡毫無基礎,想要自行獲得情報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神秘,就是在這個時候才能展現力量。」我這麼回答道。

「哦——」銼刀審視地眯起眼睛,盯著我說:「我很好奇,做給我看看吧。」

「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看到。不過,咲夜應該沒問題。」我說著,向後仰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說:「雖然不能告訴你原理,但是,過程大概就是……做夢,一場危險、詭異又充滿了穿透性的噩夢。」

「這可真是沒聽說過。」銼刀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大概是我的思緒正在主觀和腦硬體的控制下,迅速放緩的緣故,她的聲音似乎在遠去,「也就是說,只要你醒來就完成了?」

「也許,如果幸運的話。不過,我不覺得可以一次就成功。」我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於是閉著眼睛對兩人說:「可以了,你們連接過來。」

此時,在腦硬體的控制下,「自我」的主觀意識好似不斷加重,開始浸泡在一種深層而黑暗的感覺中,慢慢下降。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下降」也好,「浸泡在黑暗中」也好,都無法完全描述此時的感受。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自己又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想要進入境界線」這樣的想法,產生了「想要主動進入境界線就必須這麼做」的理所當然的感覺。

這種感覺,也許是出於本能,又或許是來自「江」的暗示。沒有「江」的力量,我應該是無法進入「境界線」的。所以,這麼做,相當於「主動和『江』進行聯繫,告訴她把我扯進去」的概念。

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這麼主動地和「江」產生聯繫。

我不知道這種方法是否真的可行,不過,既然這是類似於本能的答案,我就必須相信它——在神秘的世界裡,遇到不可知的因素而無法行動時,相信自己的感覺,向來是最通用的做法。

外界的物事好似被這片深層而黑暗的東西隔開,說起來,它就像是一片湖水,對外界的感知而產生的信息,好似霧氣一樣漂浮在湖上,而「自我」像是一顆石頭,正漸漸沉入湖水中。於是,正常情況下,應該相互接觸併產生化學反應的「霧氣」和「石頭」漸漸疏離,以湖面上下為分界線,變成了兩種互不干擾的東西。即便如此,我仍舊依稀感覺到了,銼刀和咲夜已經通過數據線和灰絲與我進行直連。

有一種被插入的感覺,但是,不是正常情況下來自於頸後的感覺,而是這片由「湖水」、「霧氣」和「下沉的石頭」這些比喻性的概念所構成的世界,被另一些同樣是概念性存在的東西滲透了。在這種狀態下,身為「異物」的概念其實比插入身體的刀子所造成的感覺更加清晰,或者說,更加讓人敏感。

說實話,不太舒服,與在正常狀態下和她們進行直連的感覺完全不同。那種概念性的「異物」的入侵雖然沒有帶來危險的感覺,也不會讓人疼痛,但是,就像是「礙眼的東西」一樣,讓人下意識想要抗拒它的深入。

不過,在我意識深處那個「嘗試將她們帶入境界線」的想法,正在嘗試阻止這種本能的抵抗反應。

似乎太過用力了,「石頭」在湖水中變得輕了一下,出現上浮的跡象——我知道,如果這個由「自我」化作的「石頭」真的浮出水面,再一次和湖面上漂浮的霧氣接觸,那麼現在做的一切將前功盡棄。

我嘗試了好幾次,都無法在維持「石頭」下落趨勢的情況下,將那些應該代表了「銼刀」和「咲夜」的概念性「異物」引導到湖面下的自己身邊。當代表「自我」的石頭不斷加重,沉默到湖面下的某個距離時,這個本就隨著潛入距離越長,就愈加模糊的意識,徹底如斷了線般,一下子溶解了。

是的,「溶解」了,我只能這麼形容,在那一瞬間,我感到原本是「石頭」的自己,變成了一灘水,成為了這片黑暗又廣闊,不知道深淺的黑暗湖水的一部分。

當我再次醒來時,應該說,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時,並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就像是本該連續的畫面,出現了關鍵性的斷幀,前後變得不太流暢。我不知道自己在「溶解」後是否遇到了「江」,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溶解」。但是,身體的虛弱、重負和痛苦的感覺,以及下意識扶上牆壁時,從手掌肌膚傳來的金屬冰冷而堅硬的感覺,讓我確定,自己已經再一次進入「境界線」。

大概是主動配合的緣故,或者已經逐步適應,又或是「江」對境界線的控制力又增強了,無論是處於什麼原因,這一次進入境界線的過程比起前兩次更為緩和。雖然仍舊給人一種做噩夢的感覺,眼前的景物也仍舊失真,到處都是意義不明的噪音,身體也仍舊虛弱,但是那種頭暈目眩的現象卻削弱了許多。現在的這個狀態,就算不扶住牆壁也能順利走動了。跑步的話,似乎也沒有問題。我再一次觀察自己在光滑如鏡的金屬牆面上的倒影,確認相貌和之前兩次沒什麼區別後,用力握了握拳頭。

虛弱,但是,並不是沒有力量。我不知道,這份力量是否來自於我心中燃燒的火焰,但是,我很肯定,現在的自己和之前兩次到這裡來時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既然這裡是最接近潛意識的世界,那麼,有所覺悟的自己,和之前那個只有告訴自己要有覺悟的自己,當然不可能完全一樣。

意志有多強大,出現在這裡的自己就有多強大嗎?雖然我希望是肯定,不過,這種想法應該是片面的,應該還有更多的因素桎梏著我在這個地方的存在模型——「現實」的狀態、人格意識的完整度,意志的強大與否,以及「江」的影響,應該都會在存在於此處的「我」的身體上呈現出來。

所有這些對於境界線中的自己這個模樣的猜測,僅僅是猜測而已。

但是,我的確感覺到了,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的差別,在這個境界線中,一切都是如此直觀。正常世界中被腦硬體壓制的情感,此時好似岩漿一樣翻滾著,釋放著灼熱的力量,正在往我這虛弱的身體注入力量。好似奔流一樣涌動聲越來越巨大,漸漸壓倒了那令人煩躁的噪音。

嘩啦——嘩啦——嘩啦——

沉靜地奔騰著的聲音,在血管中循環。

我張開嘴巴,一口白色的熱氣噴出來,那灼熱的感覺,似乎已經化為實質,連進入境界線後,身體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的痛苦,也被燒成了蒸汽,隨著呼吸噴出體外。

燃燒和奔涌,正在漸漸取代疼痛、虛弱、暈眩和噪音。

我再一次抬起眼睛,看向金屬牆壁上的鏡像——那個紅色左眼,碧色右眼的少年,哪裡還有絕症晚期病人的模樣,那在眼眸深處燃燒的意志讓這具瘦弱的軀體彷彿蘊藏著一股狂暴的力量,隨時會撕碎自己和敵人。

這就是……現在的我嗎?

「咲夜!銼刀!」我猛然轉開視線,在空曠的環形走廊中喊道,而回答我的,則是一陣陣迴音。

我曾經覺得上一次進入境界線時看到的咲夜,是因為她在正常世界中與我直連的緣故,像是涌動的水流沖走木塊,也會帶走泥沙一樣,在連她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情況下,一部分潛意識被「江」的力量扯入這個境界線中,並重組成我所見到的幽魂一般的那個咲夜。

為了證明這個想法,我做了一些設想中的準備工作,但是,似乎並不成功。

不過,沒有關係,雖然有些寂寞,但是,也許這才是最好的。境界線的環境太過詭異了,誰也不清楚到底會出現怎樣的危險,會給自己造成怎樣的負荷性傷害和意識創傷。

在境界線中沒有腦硬體的抑制,也沒有義體化的冰冷,在這宛如源於靈魂的燃燒和奔流聲中,我也不再被那如付骨之蛆的痛苦、虛弱、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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