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燃燒城市 第0544章 觸發 1

我曾經想過,為什麼一定要親手抓住右江,為什麼在最初見到她的時候沒有這麼做,直到現在才生出這樣的想法。我相信她的出現與那座紡垂體機器,乃至於和可能孕育在紡垂體機器中的精神統合裝置有密切的關係,也猜測這個紡垂體機器的開啟,需要她的力量。然而,雖然不斷告訴自己,在此時狙擊她,是為了迫使她使出更多底牌,以便在最終的爭奪戰中獲得更多的優勢,但要狙擊她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即便她擁有預知能力,也並非一定要親手抓住她才能讓攻擊生效。

腦硬體是不思考的,它只是遵循最初的指令,依照我的想法,對數據進行收容和處理。它不會給予答案,只會根據已知數據生成各種可能性的結論。它的效用很強,但究其本質,卻是相當簡單的工具。我試探、設計、行動,所有的方針都是由腦硬體給出的在客觀理論上最具備可行性的方法,但是,當腦硬體生成的所有這些方針,都只是為了最有效率地達成我內心深處的想法罷了。

腦硬體執行我心中真正的想法,卻不會告訴我,我自己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我明白,一個人表面上的想法,和他潛伏於意識深處的想法,在很多時候是不相同的。在我和右江之間的距離急劇縮小的一瞬間,我不禁再一次想到,為什麼我想要親手抓住右江呢?明明可以開槍的。

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快到連給自己一個答案的時間都不給予。腦硬體操作著義體,對行動的一切細節執行得無比精準,這種精準總是讓原生大腦的參與顯得多餘,但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指尖已經傳來右江肌膚的觸感。

我的左眼突然傳來劇烈的痛楚,像是在抽搐,眼皮不停地跳動,一種緊繃的感覺從眼眶的肌肉向四周蔓延,好似中毒一樣,一下子左半張臉就麻痹了,讓我在一瞬間生出自己的半張面孔已經不屬於自己的念頭。也正是這個時候,我切實地抓住了右江的手,環繞四周的小丑怪物們有的身上長出「腫瘤」,有的被爆炸的火光吞沒,有的被飛旋而來的刀光斬成兩半,有的剛剛掙脫無形枷鎖的禁錮,有的從更高處俯衝下來,有的從地面上陡然升起,有的用身體撞來,有的噴塗著腐蝕性的液體——大量同時進行的攻擊和反擊在這一刻讓戰場的硝煙變得濃烈起來,我在這濃烈的戰場中,將右江扯入懷中,隨著周遭的攻擊產生的衝擊墜入地面。

和腦硬體得出的結論一樣,在完美地執行了每一個細節後,我和右江躲過了所有的攻擊,只是被餘波掃中,身體剛墜落地面就立刻翻滾起來。我能聽到,環繞四周的戰鬥聲一度高漲起來,在視網膜屏幕的全景視角中,身旁的一片小丑怪物們紛紛在魔法少女、女僕和秘書的夾攻中崩潰。

周遭的景象呈現在視網膜屏幕中,但是,在此時此刻,對我而言,那無非是無關緊要的背景罷了,那些戰火紛飛,馬賽克般的崩潰景象唯一的用處,就是襯托和我處於同一個位置的女人。我仰天躺在地上,不遠處,我們曾經墜落的地方,地面已經開裂,細細的裂痕甚至蔓延到這邊,右江被我抓住了手,但沒有受傷,只是坐在我的腰上,垂下臉和我靜靜地對視著。

這個對視應該只是極短的時間,但我此時看著她,卻什麼想法都沒有,彷彿抓住她,然後兩人這般凝視,是理所當然到不需要言語的事情。而這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似乎讓時間的感覺拉長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左眼,連同那半張臉的肌肉都在抽動,又像是一股力量在揉動這些肌肉,就如同搓麵糰一樣,捏成它本不會變成的樣子。視網膜屏幕映出自我檢測後的這張臉的影像,我悚然看到,左眼所在的半張臉,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本的神韻,和右半張臉毫不對稱,如同另一張面孔。

這張和自己不同的臉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是,這是誰的臉?我這麼想的時候,右江突然伸出沒有被我抓住的右手,撫摸著那似曾相識的半張臉。空氣在震動,爆炸的火雲再一次席捲了上空,更有子彈如流星般划過,一輪上弦月在耀眼的光芒中冉冉升起,大量小丑怪物崩潰後分成多段的屍體從天而降,在半空分解成馬賽克。在這片華麗又壯觀的背景下,右江的臉稍稍俯下來,她想要做什麼?我這個時候,應該做些什麼?

我的思維能力似乎被右江那彷彿在空中的光和火焰照耀下反射著光芒的黑色眼眸魅惑了,我下意識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麼,而且,無論想做什麼都要儘快。但是,對於該做些什麼卻一片茫然。連最初告訴自己的,迫使右江使出底牌的想法,也似乎在這茫然的思海中毫無浮出的餘地。我反而在無謂地追尋著這種茫然的根源——是因為一開始就覺得她會為了不讓自己被我抓住而竭盡全力嗎?

彼此凝視的時間是極度短暫的,但是,當右江撐著我的胸膛,坐在我的腰上,俯下身體撫摸那由我的左半臉扭曲而來的面孔時,當我在這個過程中,宛如掙扎般生出諸多想法,但沒有一個想法能夠徹底成型時,這個時間又是如此漫長。

我想,我被這個女人魅惑了。儘管,此時的她看上去和第一次見到她時沒半點不同,臉上的表情一如看到陌生人時的平淡,但是,那雙映出火光的眼眸,卻像是要將我吞沒一樣。不,也許已經吞沒了,我清楚看到了,在那眸中的火光里,倒映著自己的身形。

明明擁有非人體質的身體,好似被抽光了力氣。

說時遲那時快,在天空的戰火和小丑怪物的屍體徹底瓦解之前,地面已經震動,視網膜屏幕的全景視角將上空躍動的眾人收在眼底,她們似乎看到我和右江的時候,似乎只來得及浮現一絲疑惑,也許是感到了我此時的不對勁吧,但從時間來說,卻又根本沒有時間進行確認,甚至連發出聲音的時間都沒有。攜卷著一股轟然勃發的氣勢,一時半刻無法數清的小丑怪物們再度凝出身形,拔地而起。而我和右江,恰好位於它們的間隙中,沒有被頂上半空,只是,一片宛如妖魔狂舞的陰影遮住了我們,右江那倒映著火光,顯得冉冉生輝的眸子,似乎也猛上了一片陰影。

右江的手指撫摸過我的左眼角,猛然插進了眼眶中,在痛楚傳來之前,她已經將那隻已經完全不受到我控制的左眼挖了出來。一蓬鮮血隨之高高濺起,沾了她一臉,那張表情平淡,姿色也只是清麗的臉,好似被這梅花點點的鮮血滋潤了,悄然綻放一絲讓人感到有些孩子氣的笑容。

就像是,孩子得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生出純凈的喜悅。

——找到了。

我似乎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分不清是右江在說話,還是腦子裡的幻聽,亦或者被挖出眼睛的痛楚灼燒腦神經時產生的錯覺。被挖出眼睛按常理來說應該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傷勢,在過去,我曾經經歷過比此時更加凄慘的遭遇,例如連內臟都被當作土壤,開出名為「白色克勞迪亞」的惡魔之花。我一直覺得原本應該習慣了這種程度的痛楚,但是,此時此刻從眼眶逆襲而上的痛楚,卻好似被燒紅的鐵針扎穿了靈魂。

除了那聲分不清是幻聽還是真實的話語,耳邊只剩下一片嗡鳴,連視網膜屏幕似乎也被這種痛楚干擾了,畫面不斷閃爍,就像是接觸不良。

我感覺到鮮血不斷從左眼眶中湧出來,閃爍的視網膜屏幕中,自己的影像也的確如此。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正隨著血液的流逝而削弱,對於這具義體化的身軀來說,根本就是不應該出現的情況,因為,血液對於義體的維持和運作毫無作用,僅僅是個類人的偽裝而已。

沒錯,我意識到了,異常正在發生。在我和右江接觸時,不,也許在看到右江的第一眼起,異常就已經開始了,只是,這種異常被我錯認為是失去腦硬體後,無法壓制的感性。

魔法少女、兩個二級魔紋使者和小丑怪物們的戰爭再一次開始了。無論哪一方,似乎都無暇理會在我和右江身上發生的異常。也許,我在這種時候落入這般下場,是魔法少女和魔紋使者們意想不到的吧,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們會在這種時候,冒著被小丑怪物們的壓力,在了解發生在我和右江之間的異常前,立刻就將我們分開。如果她們真的在應付小丑怪物們的同時還有餘力來幫助我,卻選擇了在一旁觀察,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很強大,比她們所有人都強大,但是,就連這麼強大的我,也被右江的異常打倒了,這不正是右江強大的證明嗎?至少,表面上看來就是這樣。如果換作是更有經驗的同伴,例如走火、銼刀和席森神父,會對這種想法嗤之以鼻,但是,如今與我合作了一小段時間的臨時盟友,在不久前還是敵人,也不確定在之後是否還會成為敵人,不僅立場曖昧,而且在面對「神秘」的經驗上並不成熟。抱持謹慎的念頭,繼續對異常的現象進行觀測,這種思維方式,在常識中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走火、銼刀和席森神父會在第一時間伸出救援之手,正是因為,他們了解,面對異常的時候,常識所做出的結論,大部分都會是錯誤的。但是,無論魔法少女也好,女僕和秘書也好,都不是走火、銼刀和席森神父那樣的老油條。

實際上,我的確也暫時失去了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