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燃燒城市 第0507章 幽靈

剛踏入十二層就能感覺到這裡的氣氛和之前的樓層截然不同,入目所見的物事散發著一股腐敗的味道,一副年久失修,飽經歲月摧殘的樣子。原本裝修得光鮮的牆壁變得斑駁,房門也大都已經掉漆褪色,精美的燈具大部分只剩下外殼的部分,但是仍有部分保持完好,在吱吱的電流聲中時明時滅地閃爍著,並非下方層落那般已然完全損壞。昏暗的光線中,飛揚的灰塵清晰可見,空氣十分糟糕,不僅有發霉的味道,還有濃重的血腥味,前方不遠就有一副屍骨,上面殘存的肉塊已經腐爛,吸引了大量蒼蠅在周邊嗡嗡作響,血跡卻異常地沒有完全乾涸,呈現出暗紅色的凝膠狀。

連鎖判定的觀測範圍並沒有變化,但是,不斷波動重影的結構輪廓讓我感到暈眩,觀測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將觀測到的數據交給腦硬體處理,得出的靜態照片在視網膜屏幕上呈現出來時,照片的畫面也極其混沌。房間中有些疑似人形的輪廓,可是,因為輪廓模糊的緣故,更加充滿了陰森的感覺,就好似盤踞在那裡的並非人類,而是偽裝成人類的某種怪物。它們看似一動不動,但是一旦集中注意力去觀測它們,就會發現那裡其實什麼都沒有,彷彿我看到的不過是某些物器的陰影造成的錯覺。

就算用連鎖判定去觀測近在身邊的五月玲子和瑪麗倆人,也會出現她們的身影不時會變得模糊的現象,甚至偶爾會給我產生一種消失的感覺——不僅僅是視野中的消失,也是感覺上的消失,一秒前還斷定就站在身後的她們,下一刻就感覺不到氣息了,然而只要轉過頭去,就會看到她們的確仍舊站在身後。這種感覺上的失真,對於習慣使用感覺來鎖定目標的人,例如久經沙場的僱傭兵來說,是十分彆扭和棘手的狀況。在激烈的戰鬥中,人類肉眼的視野太過狹窄,而且分辨能力也不算強,往往比不上用在極端狀態下覺醒的野性本能去進行判斷。

感覺有危險,感覺沒有危險,感覺有人或沒人,遊走於生死邊緣的人,往往都習慣了用這種極度敏感而精準的感受性在第一時間對外物進行辨別,然而,這種能力在這個地方已經宣告失效。無法感覺到,卻真實存在的情況時不時會出現,我花了半晌才將自己的狀態調整過來,在此期間,面對前方昏暗的長廊,我一步都沒向前邁動。

身後突然傳來咔嚓的聲響,我回頭望去,只見剛從那裡出來的安全通道出口已經被摺疊門封死了。五月玲子和瑪麗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她們嘗試打開和破壞這扇看起來不怎麼堅固的摺疊門,然而,摺疊門就如同無法破壞的遊戲背景,無論如何都無法再打開了。我抬起左輪朝門口開了一槍,結果彈頭也不能洞穿,使用追尾攻擊,一連打出了六發子彈,也僅僅是讓第一顆彈頭稍微出現嵌入其中的跡象,當槍聲停息時,看似嵌入門內的彈頭便毫無力量地掉落在地上。

看起來,這扇看似脆弱的摺疊門,的確是被「神秘」固定死了。現在的情景,就像是瓦爾普吉斯之夜在告訴我們,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用惡趣味的說法,大概就是「進入此門者,放棄一切希望」這樣聽起來很酷的話吧。在腦硬體的協助下,我迅速調整了心態,其實,就算後路沒有切斷,我也不會選擇後退,所以,這條不會使用的後路被切斷更像是一種下馬威的行為——對於普通人來說,無論到頭來會不會選擇,但是,有選擇總比沒選擇好,即便是決定不會做出的選擇,一旦這條選擇在眼前被生生斬斷,也會莫名升起一股惶恐吧,甚至,會對自己種下懷疑的種子。以神秘學來說,一旦開始懷疑自己,內心就會出現縫隙,而隨之而來的惡意,將會讓這條縫隙慢慢擴大,直至將心有疑慮者徹底吞噬。

順便提一下,神秘學中以「惡魔」、「魔女」和「惡靈」之類的存在,最喜歡這種玩弄內心的遊戲,它們通常將人們變質的,偏激又脆弱,散發出腐爛味道的內心稱為「最甘美的食物」。

儘管覺得沒必要,但在前進之前,我仍舊為五月玲子和瑪麗講述了這種「富有教育意義」的故事。五月玲子和瑪麗臉上的冷峻悄然瓦解,好似聯想到自己,有點不自在的感覺,雖然強自鎮定,但是當我轉過頭後,卻聽到了五月玲子的嘰咕聲:「永遠不要懷疑自己,不要和同伴分開,不要將自己失控的情緒當作理所當然地宣洩在自己的同伴身上。這樣的話,一定沒問題的。」瑪麗也在一旁模糊地嘀咕著,內容也大致一樣,不過,她們倆人似乎都沒聽到對方到底在說些什麼,確切地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一時間忘記了對方的存在。

專註於反省自己的確是件好事,不過,在這種地方失神,到底還是不成熟。我用力咳嗽一聲,將她們倆人從自己的世界裡喚醒。五月玲子和瑪麗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緊張地看了前方一眼,又彼此面面相覷,都有些尷尬。然後,倆人不約而同朝對方伸出手,不約而同怔了怔,又不約而同抓住對方的手,露出充滿決意的笑容。

「一起加油吧。」五月玲子說著,充滿了我第一次看到的友善。

「我不會再犯那樣愚蠢的錯誤了。」瑪麗也說:「雖然,每次看鬼片,都覺得裡面的主角和配角都蠢極了,沒想到,我也會犯同樣的錯誤,不,應該說,沒能將自己堅持的東西堅持到底。不過,這一次我一定會堅持到最後。」

不知道她們在噩夢中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是,她們倆人在此時此刻,終於有了一點「隊友」的感覺,不是那種臨時湊起來的,可有可無的隊伍,而是真正彼此依靠的感覺。

真好啊,每次看到這種橋段,總會覺得這樣的場景是多麼令人感動,於是感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美好,而能夠親眼目睹這種橋段,甚至親自上演的自己是多麼幸運。只有在這個時候,腦硬體才會變得令人厭惡——它將這讓我感到美好的情緒也毫不留情地刪除了,就算再次回放當時的場景,也再無法重溫那種餘韻。

也只有當我不得不用冰冷的態度來冷眼旁觀這份不再溫暖的情感時,更加感覺到此時的自己是如此的異常,而這種異常,是多麼令人憎惡。如果這種憎惡殘留在心中的話,想必會成為被惡意侵蝕的漏洞吧,可惜,腦硬體是不會對這種負面情感放任不理的。

我是高川,處女座的我,總是逃脫不了感情主義的束縛,但是只要有腦硬體在,我就會如同機械一樣冷峻而高效,人性達到冰點的我,人性的弱點也會降到最少。

「準備好了就走吧,不管敵人做了什麼手腳,但是我們的目的仍舊和之前一樣。」我抬起槍口,對準癱在走廊中的屍骨扣動扳機,「觀測。」

「……果然,和噩夢有點不一樣。」五月玲子似乎有些開心地說:「噩夢中的你說的是,找到龍傲天他們。」

「那只是觀測的一部分而已。」我回頭瞥了她一眼,「龍傲天一定會繼續往上走,所以,只要我們也繼續往上走,就一定會在某處碰到他們。但是,往上走找到他們並非目的,僅僅是達成目的的過程而已。外界的物事越是異常,就越是會讓人動搖,讓人無法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情。所以,必須時刻注意。」

「了解,隊長。」瑪麗俏皮地敬了個軍禮,之前對話所造成的凝重氣氛在她的搞怪下變得寥寥無幾。雖然看不出來她是刻意這麼做,還是本性如此活潑,但是這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無論她做了什麼,在她們離開這個異空間前,我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態度。

沒錯,讓她們做她們的,我做我的,一定才是讓她們活下去的幾率達到最大的方法。

走廊上的屍骨被我的子彈打得粉碎,看來它的確不是什麼陷阱,若是有攻擊傾向的敵人,一定會被槍聲驚醒吧,不過在槍聲過去之後,聽不到更多的動靜,只有大廈外的風雨和雷電交相呼應。我走到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屍骨旁,正想進一步接觸這些腐爛的骨肉,眼前卻突然一花,一團綠色的磷光浮現在屍骨上,伴隨著我的呼吸緩緩飄過來。無論從形態還是色澤來看,都是俗稱的鬼火,不過,它出現的方式太過異常了,而且,從視網膜屏幕顯示的數據來看,其結構原理也並非人骨中的磷在燃燒——它就是一團火,沒有燃燒物質,或者說,觀測不到燃燒物質的火光現象。

因為連鎖判定視野會讓大腦暈眩,所以早已經關閉了,此時又沒有料到這團鬼火會出現,所以,沒能及時打開連鎖判定視野,也就無法觀測到它的出現方式。

「高川先生!」五月玲子突然叫起來:「別盯著它看。」

不過,我已經注視著這團鬼火有一陣了,幻聽般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好痛苦,好痛苦,我不要被吃掉,救救我……

似乎被傳染了一般,有一種被活生生吃掉的痛苦和痛楚從心底浮出,不過,下一刻就被腦硬體過濾掉了。我回過頭,就看到五月玲子和瑪麗都沒朝這邊看,顯然已經在噩夢中吃過類似的苦頭,不過,這種程度的精神攻擊對我是無效的。我伸出手,握住這團鬼火,感覺不到溫度,稍微用力,它就像是氣泡一樣破裂了。人類的慘叫聲好似從虛空中鑽入耳朵,並非幻聽那般直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