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混沌頭 第0384章 艾魯卡

突然間,桃樂絲的頭像影像好似受到干擾般開始閃爍起來。

「第二次衝擊來了!」她叫道:「連接即將中斷……」這麼說著,在我反應過來前,整個腦硬體光屏都在快速閃爍,在短短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就像是關掉電視一樣,畫面上下一閉,完全陷入沉寂當中。現在,就只剩下我、這片黑暗的虛空和深紅色的沼澤了。

我心中提防可能會出現的異變,可是這個時候,我連坐起來都做不到了。隨著深紅色液體的大量湧出,似乎不僅氣力和精神,有更多的東西被連帶著一起脫離了我的身體。

然後,我似乎聽到了歌聲:

「第一個詞語是夢想,從沉睡中,把我內心的秘密悄悄地帶出來。

第二個詞語是風,讓我擺動翅膀飛向上帝的臂彎,

數著已消逝的悲傷往事,

金色的蘋果,又有一個掉下來。

第三個詞語是希望,我在冰冷的夜裡醒過來,

有誰記得我的名字?

有誰何時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體腐爛,遙遠的未來……」

這是好幾次曾經在意識深處聽到的無名女聲所唱的歌曲,我覺得這是「江」的歌聲,雖然一直以來,大家在稱呼其為異性病毒因子的時候,也都用「它」這種形容「中性」和「非人」的字眼來指代「江」,阮黎醫生用開玩笑的語氣對我說「它是雌性」,不過她大概也沒太過當真吧。但是,每當我聽到這個歌聲,總會深信她是一個女人——曾經是「真江」,如今是「病毒」,即便如此,仍舊保留著「女性」某些特徵的存在。

我甚至有點相信,在現實的人類狀態的真江死亡前,她的成份已經藉由我的身體,滲透在「病毒」當中。

正因為如此,即便「江」被所有人都視為十分危險的東西,也正在對我的生命,人格,乃至於存在都構成最強烈的威脅,我仍舊無法徹底將它當成不共戴天的敵人。

也許,在我的心中,對它感到恐懼,僅僅是出於生命的理性,僅僅是構成高川這個肉體的一切在面對一個食物鏈獵食者的恐懼吧,而在感性上,並不把「被她吃掉」當作一種痛苦和抗拒。

我躺在深紅色中,被覆蓋的身體部位已經顯露出輪廓,我努力抬起頭想要尋找它可能會出現的地方,就在這時眼前的一大片深紅色在歌聲中向上隆起,很快就勾勒出形狀,並以這個形狀一層層地盤旋升起,凝固成一個螺旋的階梯。而我就在階梯的最下方。

我開始用力爬動,用手攀住了第一級的階梯,努力想要將身體撐起來。

我看到了,階梯的最上方有一扇門,我想要上去看看,裡面到底藏著什麼。

但是,在我爬上之前,門已經先打開了。

有人走出來。

深紅色的風衣外套,深紅色的禮帽,深紅色的眼鏡,高挑的身材,長及膝蓋的雙手,藏在禮帽陰影下的臉看不清容貌,但是,我知道他是誰!

「卡門!」我用盡肺活量喊道,現在我大概能猜到,到底是什麼要被「江」從我的身體里剝離出來了!

出來的不是「高川」,這讓我有些失望,而且,「高川」似乎不會出來的樣子,也讓我感到擔憂。也許他就像上一次見到時說的那樣,被「禁足」了。

卡門抓住禮帽的邊沿,如同施禮般向下扯了扯,隱藏在陰影中的臉上勾出彎月狀的非人笑容,除此之外,看不到其它五官。

「少年,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他發出低沉有瘋狂的笑聲,有些像是我曾聽到的那些瘋狂吶喊的幻聽,但又有不少區別,最大的區別是,他如今的聲音是「一個人」,而之前的幻聽則是「許多人」。

「為什麼要出來!」我鼓足氣力喊道,雖然這個問題看似沒頭沒腦,但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在問什麼。

「因為我是末日代理人呀,當然啦,我指的是從現在開始。此刻!馬上!」他一邊說著,一邊沿著階梯走下,來到我的身旁。

他微微彎腰,雙手撐在腰際,垂下頭來俯瞰著我。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腳踝,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想要阻止它?可是這只是徒勞。想要藉助這個身體站起來?可是這同樣是徒勞。我明白現在這種狀態的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但是我仍舊想要做些什麼。

他毫不介意地拉了我一把。我被他拖起來,但是,卡門並沒有在我站起來後就鬆手,直接將虛弱無力的我單手舉在半空。

我耷拉著雙手,全身的骨骼和肌肉好似失去了牽扯的力量,我覺得自己就像是斷了線的木偶。

「你想出去?」我仍舊這麼問他。

「我必須出去。」他說:「就像上一次那樣,我真的很討厭呆在那樣的身體里。」

我並沒有他曾經「出去」的記憶,但是既然他這麼說,那一定是有過這樣的記錄。那是什麼時候?何時何地?他是怎麼出去的?做了什麼事情?許多疑問如同潮水一般湧來,不過,我知道他這次出去會做些什麼——他將要成為「江」深入介入末日幻境的觸手。

末日幻境即將真正迎來滅頂之災。這可是「劇本」完全無法引導和控制的未來。在劇本中死去的一切,理論上仍舊有重生或是再誕的可能性,如果用超弦理論來解釋,那就是構成他們「弦」還在,只是轉變了振動頻、連接、共鳴和運動的方式,也許通過「世界線」的扭轉,讓它重新恢複原有的方式。但是,一旦被「江」吃掉,就會連「弦」都會消失,迎來存在本身的終極死亡。

我想,即便是安德醫生和新潛伏者聯盟,既沒有意識到,也不會希望產生這樣的變化。

一旦吃掉了末日幻境中所有的存在,吃掉現實中的所有LCL和末日症候群患者,吃掉了超級系色和超級桃樂絲,「江」會變成什麼樣子?一旦「病毒」在現實中擴散——大概現在已經在擴散了,不僅是人為的,也是自然的散播——整個世界的人,也許還會有其他生物,都會成為「江」的食物。

說不定,這才是現實和虛擬現實的真正末日。我覺得,卡門一定明白這一切,而今將以「江」的先鋒的身份剝離出我身體的他,的確有資格自稱為「末日代理人」。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我猜測,他一開始一定沒有這樣的想法。

「沒辦法,如果不這麼做,就要被吃掉了啊!」彷彿看穿了我的想法,就連全身散發出狂氣的他也不由得帶上了嘆息的情感。

「你不會明白的,我們有多麼恐懼和無力。」卡門臉上彎月般的笑容消失了,平直的線條顯得格外生硬,他這麼說著:「你能告訴我,怎樣才能殺死還活著的造物主嗎?」沒等我回答,實際上,我也被這樣的問題問倒了,我從來都沒去想過這種只聽聽就感到「荒謬」的事情。他接著說:「沒辦法吧,是的,一定沒辦法,因為,我們是一開始就被當作食物製造出來的呀,除非能夠改變自身存在的資訊……不過,那一定需要十分十分漫長的時間吧。」

身而為人,壽命不過短短百年的我,又如何能夠告訴他答案呢?

卡門的笑容又出現了,但這一次,充滿了開玩笑般的苦惱和悲嘆,讓人感到十分的不真切。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但現在,我還不想死。」

這麼說著,他伸出另一隻手,併攏五指,如刀鋒一般乾脆利落地貫穿了我的身體。

我似乎聽到體內的某種東西被一股力量攪動了,但那股力量並非是卡門的手臂傳來的,他的手臂彷彿卡在了我的身體里,這讓他顯得有些吃力。

「來吧,我的女王陛下,製造一個讓我通過的『門』!」

我清晰感受到了,在我體內攪動的力量被推動著,加速地旋轉著,以貫穿我身體的手臂為中心,我的身體似乎變成了一個漩渦,但是正被左右分開的感覺,又像是變成一個正在張開的嘴巴。

我垂下頭,看到從鎖骨貫穿到下腹的空洞,裡面一片混沌,沒有內臟,什麼都沒有。

這就是一扇「門」。

「門」已經打開了!

「穿過它穿過它穿過它!」卡門用瘋狂的笑聲高聲呼喚著,一頭扎進這扇「門」中。

巨大的痛苦讓我無法自制地發出撕聲裂肺的哀嚎,好似身體和靈魂都在被硬生生的撕成兩半。

螺旋階梯的世界在我的痛苦中一片片瓦解,墜落,掉入地面殘留的沼澤中,再次成為沼澤的一部分。螺旋階梯上方的門也隨之崩潰了,自始至終,另一個「高川」都沒再出現。

這個世界仍舊是我、黑暗的虛空和深紅色的沼澤。在這個世界裡,意識世界的界限變得異常模糊,只有重新出現的腦硬體顯示屏似乎在證明,螺旋階梯的一切,是發生在另一個更深處的意識世界的事情。而我的痛苦仍在延續,更讓人驚恐的是,我的腹部正在鼓起:

在沾上深紅色液體而勾勒出輪廓的腹部,有一個有形的,如同人頭一樣的東西,正從無形的腹部處,一點一點地撐開阻擋它的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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