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混沌頭 第0370章 記憶迴廊 5

我大致明白安德醫生關於人格形成的理論。這是十分大眾的觀點之一,但這種理論其實和桃樂絲的說法存在矛盾。

桃樂絲並不認為作為人格基礎的是資訊本身,她認為資訊只是一個填充物,用來填補一個固有形狀的構架,而這個構架本身,才是人格的基礎。當一個嬰兒剛誕生的一刻,在它存在記憶和理解能力前,這個結構已經存在了。這意味著一個人在剛出生時,其人格本質就在生理上被確定了。簡單形容,那就是一個人的人格模板是好還是壞,在出生時就已經決定。

因為在成長過程中填充不同的資訊,擁有壞人模板的人並不會一定做壞事,當然,他可能比擁有好人模板的傢伙更容易變壞,也就是所謂的「壞蛋胚子」。

桃樂絲的這套說法大概是從基因論中延伸出來的,當然,實際情況會更加複雜。

在安德醫生的理論中,構成「高川」這個人的大腦資訊和資訊關聯方式產生變化,形成了不同的「高川」。這個理論的人格是完全有序的,人的行為完全能夠按照條理進行觀測和解析。

在桃樂絲的理論中,人格卻不是完全有序的,構架固定,但填充其中的大腦資訊可以有序,也可以無序,換句說法,就是出於混沌狀態——所以你可以塞入多餘的東西,只要不讓構架發生形變。同時,外人所觀測到的目標人物的思維和行為模式,看似擁有某種規律和條理,但實際上,只是一種「無序下的有序」的反映而已,但是,因為同時存在「有序中的無序」狀態,所以無法完全測定一個人的心理和行為。

我雖然在末日幻境中是心理學專業的學生,但是我的才識無法判斷兩者說法的優劣和正誤。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安德醫生和桃樂絲等人的活動都是基於自己的理論,並且都取得了部分成果。醒來的我,記憶乃至性格已經發生改變,然而,我並沒有因此感覺到自己在改變前後的異樣,這便是桃樂絲理論的佐證。然而,安德醫生的實驗也進行得十分順利,我因此失去記憶,並且在這些人眼中,現在的我在個性、思維和行動方式上與之前存在巨大的區別,是一個全新的「高川」——當然,這其中也有我正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如此的原因,因為關於這一點,他們仍舊抱有疑問,並在持續進行觀察和試探。

「這些關於人格的理論,你能大概理解嗎?」安德醫生問。

「是的,我能理解。」我說。

接下來,安德醫生又看向報告,然後拿起遙控器,調在整窗戶形狀的屏幕中顯示的畫面。原先那片明媚外界的錄影消失了,繼而是一段錄像——浸泡在黃色液體中的瘦弱少年突然抽搐,緊閉的眼睛出現劇烈活動的跡象,就連表情都開始轉換,不一會,他猛然睜開眼睛,因為不適應浸泡在黃色液體中的環境,產生溺水的跡象,不斷吐出泡泡……

我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我醒來時的錄像。安德醫生並不忌諱我就在這兒,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希望我能看到這段錄像。

兩米多高的透明容器中,黃色液體沿著大量的軟管被迅速抽離,全副武裝的研究人員衝進來,開始調查我的狀態。

這些事情在我的腦硬體中都存留有印象,不過,通過這段錄像,我第一次看清了當時周圍的環境。

實驗室十分寬敞,最為顯眼的是中間的一堵金屬碑——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東西,通體黑色,外表光滑,如同紀念碑一樣矗立在房間中心。

在金屬碑的基座周圍是一片環形的池塘,其中注滿了黃色的液體。池塘外緣的地面上,許多兩米多高的透明容器相隔三米,排列成一種令人眩目的螺旋狀,然而,在可以看到的範圍內,除了我被移出的容器,其它容器都是空蕩蕩的。

黃色液體通過連接容器和池塘的軟管,在彼此之間流通。

我感受到安德醫生的視線正落在自己的臉上,但我並沒有理會,也沒有放棄繼續觀察這個實驗室,尤其是那塊黑色的金屬碑。我擦了擦眼睛,總覺得上面有什麼奇怪的花紋。

「這就是末日幻境的硬體系統。」安德醫生突然開口說:「那塊金屬碑一樣的東西是控制中樞,當你被送入接入艙後,會以意識狀態進入其中,體驗這個世界上最逼真的虛擬現實。黃色的液體,是為了這套系統專門開發出來的營養液,我們稱呼它為LCL,它隨著你的呼吸進入你的身體循環,為你提供生命所需的養分和氧氣。當然,效果在你處於無意識的狀態時最好,如果你在裡面醒過來,反而會產生溺水現象,甚至是一定程度的排斥反應。」

「這套系統到底有什麼用?」我凝視著顯示屏中反覆放映的畫面,一邊問道:「你打算讓我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做什麼?」

「有一點你理解錯了。我的計畫的確需要通過這套系統才能開展,但接入末日幻境中的你不需要刻意去做任何事情。」我的視線往旁邊的安德醫生身上移了一下,他又一次交叉十指,抵著下巴,緊盯著我說:「末日幻境中的一切……不,應該說,是一種總體性的發展趨勢,都會根據事先制定的劇本發生變化,而你只需要在劇本中做你自己。」

老實說,我不是很明白這種曖昧的說法。

「劇本?你是說劇本?」我說:「末日幻境中每個人都會根據劇本來說話、思考和行動?就像是RPG一樣?」

我不覺得所謂的「劇本」能夠做到這一點。安德醫生對於是否回答這個問題有些遲疑,沉默了片刻後,他對我說:「……當然不可能控制每個『角色』。」

安德醫生在「角色」這個詞上加了重音,這才繼續說:「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我們並沒有那樣的許可權……你也可以認為,我們沒有那樣的能力。實際上,都是那麼一回事,但是,我們仍舊擁有對整個虛擬現實世界的發展方向的調整能力,例如加快所謂的『末日』的到來。」

面對安德醫生這樣冰冷又理所當然的說法,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此時的心情。在他的口中,在末日幻境中的我、咲夜、八景、近江、席森神父,包括其他冒險者和末日真理教在內,因為「末日」預言而產生的行動與交集,那些極為嚴肅的思考和決絕,甚至任何醜惡和善意,都變得像是個惡劣的笑話——這個世界的發展僅僅是一個早就被確定的故事大綱而已,誠然,過程中的細節會產生無法控制的變化,但是,最終會是怎樣的結局,而這個結局何時到來,都已經被註定。

沒錯,我承認,這個「劇本控制」的說法能夠解釋我在末日幻境中所遭遇的一系列異變,所接受到的所有預兆,似乎都在暗示「世界末日無可避免」,乃至於可以解釋「世界線收束理論」。因為這一切都處在一個處於「上帝」狀態的人們的干涉下,是一種刻意的設定。

在這個劇本設定中,末日幻境就是一個依循世界線理論而存在的世界。

然而,我有些懷疑,儘管這一切看似都在安德醫生的掌握中,他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但他真的知道在末日幻境里發生的所有事情嗎?甚至,他真的明白,這個末日幻境是一個以「世界線」為基礎的世界嗎?

如果他真的什麼都知道,那麼系色和桃樂絲的出現,以及她們強調「世界線理論」的行為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每一次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以及她們的言語和態度,都會加深這樣的想法:她們在進行某項秘密計畫,她們不會去做毫無意義的事情。

託了腦硬體的福,讓我明白自己的蘇醒並不在安德醫生的計畫當中。他的實驗因為系色和桃樂絲的某種極為隱秘的干擾——其中,桃樂絲似乎是以黑客的狀態侵入了末日幻境中——從而導致實驗在某種意義上中斷了,甚至可以說已經失敗。這讓他不得不反過來尋求我的幫助。當然,這種尋求幫助的做法也許是一種態度和心理上的試探,他的情況並沒有糟糕到沒有我就不行的地步,但是,同樣也沒有證據證明,他真的不需要我的幫助,否則他大可用其它話題作為測試題目。

如果安德醫生對「劇本」的信任勝過一切,卻無法去驗證末日幻境是否真的以「他的劇本」為構架,那麼系色和桃樂絲的存在和行為就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她們到底身處在怎樣的環境中,才能獲得干擾末日幻境劇本的能力?

系色和桃樂絲都是和我一樣患上了末日症候群的病人,她們兩人在安德醫生,乃至於這個病院里的研究人員的心中的地位如何?是否和我一樣特殊?還有咲夜、八景和瑪索……除了在末日幻境里,自從我醒來之後,就完全沒有獲得關於她們的消息。

然而,我不能直接向安德醫生詢問她們的情況。因為,我是「失憶」的少年,一個擁有「全新人格」的高川,我暫時還必須繼續扮演這個角色。

沉默了好一陣,我才問道:「我還是不明白,這個末日幻境,到底跟我的治療有什麼關係。你的計畫和實驗,都是為了治癒末日症候群患者吧?」

「不,我的計畫和實驗,並不是讓末日症候群消失,而是讓末日症候群變得『可控』和『有益』。」安德醫生說到這裡,搖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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