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混沌頭 第0331章 命運接駁 5

我和近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我們的角度很難察覺的陰影處,有一片模糊的景象,像是打碼一樣,不過當我從背包中取出望遠鏡朝那邊眺望時,立刻就發現了視野模糊的原因。

那是一片被挖開的泥土,乾涸的血液,散落一地的殘肢斷臂和內臟。就像被橫掃過的戰場,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充斥五官的殘忍景象足以讓人聯想到令人作嘔的味道。在那片地方飄蕩著一種灰色的武器,讓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產生一種光線扭曲的錯覺,反而更讓那片光景變得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我不由得將視線挪向更遙遠的地方,那裡已經完全失去了觀察附近時的明媚觀感。

半毀的大樓裸露出鋼筋結構,表層好似已經被腐蝕,亦或是被一種白色的絲線層層覆蓋,有的部分甚至存在某種菌毯或肉瘤之類的東西。淡淡的灰霧四處飄散,莫名的黑影在房頂跳躍,如同遊盪在水泥森林中的妖精,完全是一副末日般的場景。

這些不可思議的景象當我從望遠鏡里挪開視線,直接用肉眼去眺望時,卻又完全看不到了,就像是海市蜃樓一般。

很奇異的,我察覺到自己竟然沒有絲毫恐懼,反而既視感又再次從心底浮現。

一瞬間,似乎有許多畫面和思緒從腦海閃過,可仔細去尋找時,卻又不見了蹤跡。

我將望遠鏡遞給近江,下意識轉頭去看走廊中部的樓梯,覺得沿著樓梯走會看到什麼東西。樓梯口處有一個常備性的消防櫃,我什麼都沒想,可雙腳已經向那邊邁去,我沒有抵抗,這種本能般的行動來到消防櫃前就消失了。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催促自己,於是脫掉外套包住肘部,用力擊碎消防櫃的玻璃,將消防斧取出來。

我瞧了瞧手中的這把消防斧,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似乎被玻璃的碎裂驚動了,樓上傳來犬吠聲。可我因為被這個叫聲驚醒時,就再沒聽到這個聲音,回想起來,那聲犬吠就好似幻聽。

那種犬吠聲,讓我聯想到幾個星期前召喚出來的惡魔地獄犬。

它在這棟建築里嗎?

「不久前有人來過這裡。」席森神父突然開口了,我接過他遞迴來的望遠鏡,聽他繼續解釋道:「統治局的環境如果遭到破壞,會漸漸自行修復。而不屬於統治局的東西,例如我們,在死亡後會被『清潔者』清理掉。清潔者在一般情況下會在晚上出現,時隔不會超過兩天,那邊的垃圾顯然不屬於統治局,而它們尚未被清理,這也意味著,來人在這裡發生戰鬥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天,更可能就在我們抵達前不久。」

「這種清潔者會攻擊我們嗎?」近江問。

「如果被發現了就會。」席森神父做出肯定的回答,「最好祈禱它們不要發現我們,那些傢伙就像是一大堆蟲子,一出現就會遍地都是,所以晚上休息時一定要找一間密室,只是將房間的所有縫隙都堵死並不保險,它們可能會從沒有注意到的縫隙里鑽進來,或者因為聚集的數量太多而形成巨大的壓力,將脆弱的部位壓壞。」

我和近江將席森神父的忠告牢牢記在心裡。席森神父是我們三人之中唯一一個曾經在這片巨大的危險區域活動的前輩,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這種生存經驗十分重要。

「現在我們先要排查這棟建築,尋找可能存在的安全網路終端。」席森神父開始布置每個人的任務,每人負責一個樓層,每一個房間都不能漏過。即便如此,也不能確定這裡是否存在席森神父口中的安全網路終端,那似乎是很少見的統治局裝置。

「安全網路終端就和它的名字一樣,是一個終端機,和我們經常用的電腦類似。外表十分貼近未來風格,只要不是電腦盲,只要看到了就一定可以識別出來。不過,這些終端並不是每一個都會連上網路。」席森神父對向我們描述這種終端機的樣子,「這個時候,就通知我,由我來確認是否聯網,畢竟你們並不認識統治局的語言。」

「聽阿川說,巫師也使用一種無法識別的語言。」近江突然問了一句,「他們使用的是統治局語言嗎?」

「不,那種語言是他們根據統治局語言自創的。」

「他們的技術根源於統治局技術,語言也根源於統治局語言……」近江做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他們自行創造了一個和現實,以及和統治局併兼容的生態和技術系統?」

「很可能。」席森神父表示對此也不甚了解,不過也覺得近江的猜測接近事實:「不過,正因為他們篡改了統治局技術,所以對統治局來說,大家都相當於入侵系統的病毒,但在危險名單中他們比我們更靠前列。」席森神父嘴角的肌肉牽了牽,卻完全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他沉默了一會,仿用安慰的語氣對我們說:「他們在這個地方所承受的危險要比我們大得多。」

近江對這種安慰並不感冒,我也不覺得心情會因此好起來。末日真理教的瑪爾瓊斯家已經能夠篡改統治局技術,形成一套自我封閉,自我循環的系統,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到擔憂的事情。至少目前為止,我還沒聽說過有第二個人或組織對統治局技術進行了如此深入的解析。沒有人知道瑪爾瓊斯家對統治局的研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往壞一點的方向猜測,可能已經展開了幾百年,想要在近期內追上他們的腳步,怎麼想都是令人絕望的事情。

不過,這種絕望僅僅來自於猜測,並沒有確定是真實,所以,我很快就將之拋之腦後。我告訴自己,在即成事實的情況下,不應該去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感到憂煩。不過,在動身前仍不由得這般想道:在最初的時候,到底是什麼讓他們發現了統治局的存在呢?統治局又是什麼時候起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呢?這一切都無法在歷史上找到哪怕是相似的記載。

這些完全看不出來由,突然就這麼堂而皇之出現的物事,先知、惡魔、秘密組織、神秘機構的遺址……簡直就像是神對人們開的一個玩笑。

第三層是我們出現的地方,我們陸續將每扇門都打開,但並沒有在裡面發現任何類似科技設備的東西。有的房間里一團亂,顯然被人闖進來過,這樣的場景讓我不禁惡意聯想起遊戲里的勇者,這些人總喜歡在自己能夠發現的地方翻箱倒櫃,也不管房子的主人是否就在身邊。

於是我們開始分頭執行排查任務,我主動要求上第四層,也就是最高一層。因為之前聽到的幻覺般的犬吠聲,以及若隱若現的既視感一直讓我覺得,四樓或許有某種東西,可能是地獄犬,又或是其他人。另一個世界線的「高川」也來過這個地方嗎?他在這裡遇到了什麼?我不由得如此想到。

我將這種感覺告訴近江和席森神父,但在兩人都沒有對四樓產生危險直覺的情況下,我們仍舊決定按照原計畫行動。我掏出一直別在腰間的手槍,一手提著斧頭,謹慎地沿著樓梯向上走。

我似乎又聽到了那種犬吠聲,沒有之前那麼清晰,就像是風在耳邊嗚咽,仔細聆聽的時候就再也聽不到了。我一步步地踏在階梯上,腦海里似乎有什麼瑣屑的片段發出咕嚕嚕的氣泡聲翻上來。

我似乎看到一個男孩在走廊的護欄上行走,在單杠上做著其他孩子不敢做的動作,敏捷地爬上樹冠,又大膽地抓住柔軟的樹枝盪向牆外。漸漸的,我開始覺得那個男孩就是自己,在這些記憶的片段中,男孩的我毫無愧疚地玩弄小動物和昆蟲,直到它們死去,也不覺得這些被搞得亂七八糟的屍體有什麼噁心的地方,周圍孩子的艷羨目光讓我十分得意,可漸漸地,我身邊的孩子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形影單調,那些曾經被視為勇敢的行為被人視為小丑的舉動。

於是,我再也不逞能了。我在別人玩耍的時候努力學習,成了一個優等生,盡量不涉及危險的行為,不參與體育活動,一心放在學業上。我初中萌生了一個夢想,想要成為一名動力學專家,這需要很高的學歷……

就在這個時候,我猛然醒過來。我和那個男孩分開了,我仍舊是自己,而男孩也仍舊是他自己,那些記憶的片段又再次下沉,最終不見蹤影。我看著最後幾步階梯,有些恍惚。男孩的經歷和我相似,但醒過來之後就會意識到,那不是屬於自己的過去。

那是另一個世界線的「高川」的記憶,我在恍惚中想到,系色同學也許並沒有在開玩笑,世界線並不是僅存於理論上的假設,而是真實存在的東西。而我曾經行走於其他的世界,上一個世界線的記憶,仍舊存在於這個身體里。這種感覺就像從一個平行世界死去,在另一個平行世界出生,也許經歷發生改變,但也存在著未曾改變和似曾相識的東西。

我的未來會變得怎樣呢?我剛產生這樣的想法,就立刻甩頭將它拋卻。我知道,如果在這種問題上分心,就無法應付接下來可能會隨時出現的危險。

另一個世界線里的「高川」一定是在第四層碰到了地獄犬,然後用手中的消防斧殺了它。我開始這麼確信起來。

那麼,在這個世界裡,這隻地獄犬是不是也在那裡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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