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混沌頭 第0317章 分割線 1

因為灰霧獲得力量,也將因為灰霧而失去這份力量。

這些巫師和灰霧怪物一樣,已經稱不上是人類了。

他們看似能夠為所欲為,但實際上只不過是灰霧力量的奴僕而已。在見到最後這名巫師的醜態後,我已經不再害怕他們,即便他們的灰霧法術看上去是如此奇妙。

也許更高明的巫師不會是這般脆弱,但是脆弱的巫師一定佔據著多數的位置。金字塔形的生態結構對這些人來說,同樣是不可辯駁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時代,這個結構就是真理。

怪物終於撕開灰霧的防護,就在巫師以為自己又逃過一劫時,怪物突然張開嘴巴,我只看到灰影一閃,大概是舌頭的東西瞬間洞穿了那名巫師的肩膀,將他扯了過去。巫師發出驚懼而絕望的叫聲,眼看就要被怪物一口咬下,他面前的怪物卻倏然化成一片灰霧煙消雲散了。

巫師的身體顫抖著,他趴在地上,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動彈了好幾次,都在跪起身子的時候又癱倒在地上。然後,我聽到他發出輕微的啜泣聲,喃喃說著只有他自己能聽懂的話。他的灰袍在入夜晚風的吹拂下緊緊貼著他的身體,所呈現出來的線條異常瘦弱,如同長年飢餓的難民。

這副模樣真是可憐兮兮。

我這般想著,卻堅定不移地拖著發軟的雙腿來到他身後。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後,直到我將摺疊刀越過他的後頸橫在他的喉嚨前,那種冰涼而鋒利的感覺才讓他懵然回首。

在他看到我之前,我割斷了他的喉嚨。

他鼓起迴光返照的力量,抬起右手抓住我的手,他的五根手指骨瘦嶙洵,指甲又長又蒼白。從接觸的肌膚上傳來冰涼的觸感,我沒有反抗,只是用摺疊刀在他的喉嚨上又割了一下,握住我手腕的那隻手便漸漸鬆開了。他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木偶,只靠嵌在喉嚨里的摺疊刀支撐著,這讓我清晰感受到,他的體重簡直輕得不可思議。普通人睡著和死亡的時候,總會讓搬運者感到格外沉重,可是這具巫師的屍體卻完全不是這樣,我懷疑現在的他連十公斤都不到。

戰鬥結束了,當我將這三名巫師的頭顱全都割下來後,心中頓時生出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雖然,終於為受害者報仇的想法也佔據一定比例,可是更多的,卻是一種自我的解放。

第一次遭遇巫師,第一次瀕臨死亡,第一次看到席森神父,第一次了解末日真理教,每一個第一次都讓讓我愈加感到有一個無形的枷鎖正纏在自己的身上,不斷勒緊,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今這種枷鎖隨著我割下這個房間中的六個巫師頭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我看到了他們的強大,同樣看到了他們的弱小。我看到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在如今的自己腳下分岔,各自延伸到遙遠無盡的前方。我明白,自己應該走向何處。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籠中之鳥,在自己的拚命掙扎和撞擊下,那些看似堅固的籠柵終於被折斷,我飛出去,將牢籠用力推倒,這便飛向無比寬敞的天空。

我的身體和靈魂都在雀躍,吹進房間里的晚風似乎也在告訴我:你自由了。儘管這個房間變得更加血腥猙獰,那股濃郁的臭味仍舊令人作嘔,可是我再不感到厭惡。在這種心靈的愉悅中,我將最後三名巫師的面罩也都剝了下來,然後將所有的屍體都搬到一堆,在上邊放上乾燥易燃的物體。

做好焚屍前的準備,我進入廚房,痛痛快快洗了一個澡。

大概是因為從開始到結束都沒有人過來探查這間屋子的緣故,我覺得真的不會再有人來了,所以比起立刻離開這裡,我更期待在現場將身上的血腥清理乾淨。

這是一種極為奇特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完全主宰著這個房間中的一切,包括每一件物體和每一個生命。我的心理學專業也涉及一些犯罪心理學,以前看到案例,許多殺人犯在殺人之後繼續享用受害者的遺產,而不是立即逃竄,當時雖然能夠記住這個案例所體現的心理學理論,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種記憶和自以為的理解是如此片面而膚淺。這種行為帶給人的刺激和快感,無法通過想像這樣的場景來獲得,只有身臨其境時才能體會到它是何等強烈。

我吹著口哨,用毛巾擦乾自己的頭髮,從不知是誰的衣櫃里取出新的襯衫和牛仔褲穿到自己身上,對著鏡子戴上新的無度數眼鏡。鏡子里便又是一個清爽的高川了。我出了大廳,在茶几上找到一包駱駝牌香煙,用打火機點燃抽了一大口。

掛在牆壁上的時鐘響起晚七點的報時,布谷鳥從鐘面上方的木屋裝飾里彈出來,發出充滿電子感的叫聲。

我將煤氣罐搬出廚房,將煙頭扔在屍體上,然後將煤氣罐的閥門開到盡頭,摒住呼吸打開大門走下樓梯。

當我轉到單元樓的後方,快要離開小區的時,上方那一層被巫師們佔據的房間猛然發出轟鳴巨響,巨大的橙紅色火焰如同膨脹到極點的氣球一樣,從窗口噴了出來。整棟單元樓似乎都因此顫了一顫,飛揚灑落的廢料在火光中晶瑩閃爍,宛如在下一場發光的雪花。

無可否認,我覺得它漂亮極了,是這場戰鬥最好的收尾和註腳。

我收回視線,就像是無關的陌生人那樣自然而然地向小區外走,沒一會,就看到周圍出現帶著驚愕表情張望的人們,最多的是從外牆的商店裡跑過來的人。不過他們都僅僅是仰望那片熊熊的火光,沒有一個人想要去救火,因為火勢在短短的一分鐘內就已經漲到普通人無法撲滅的程度了,可是他們也沒有打電話報警的意思,在驚愕的表情下,讓人看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漠。

作為殺人兇手和縱火犯人,我自然也不會報火警,反而希望這場火災越久越好。這場大火很可能會波及周圍的房屋,我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希望火勢持續的心情卻沒有半分減少。我明白,自己僅憑臆測就斷然做出這個決定,本身就不是一個正義的舉措,可是我又覺得自己不得不如此,只有用倉庫里那個「燒死巫師才是殺死他們」的理由來安慰自己。

當然,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自己在這件收尾上所表現出來的兇惡和殘忍。最初的行為或許還屬於正義和復仇,可是最後卻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縱火犯,事情的轉變就是如此可笑又出乎當事人的預料。儘管如此,我並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在這個時候,覺得就算報道上會出現被這場火災波及的受害人,也覺得自己不會對此感到後悔,最多也就是對他們感到抱歉和遺憾吧,可是他們是絕對不需要這種安慰的人。

我將自己在這一場兇殺和縱火行動中的每一個念頭、情緒與採取的行動代入犯罪心理學進行分析,意外發現自己完全契合那些聲名赫赫的連環殺人犯的特徵,區別只有下一次我還會不會繼續這麼做而已。我覺得自己是還會去做的,因為我的敵人正清晰地攔在前方,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定會和他們發生殊死又不可想像的戰鬥。即便是這種「看到敵人」的情況同樣也同樣符合一部分被判精神失常的連環兇手的特徵。

我想,當那些人犯下罪案的時候,也是如此時的我一般,認為自己不得不如此嗎?

我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我已經不具備法律上的正義和良善了。我已經變成正常人所唾棄和懼怕的那類異常殺人者。

如此一來,我又不得不思考,以「正義」和「英雄」這兩個目標作為行動力的自己,又到底代表著怎樣的「正義」呢?就算是為了拯救世界,挽回末日,但為了這個目標的達成卻導致無辜者的喪生,這也算是正義和英雄的行為嗎?

將來和末日真理教的對抗,也許會發展到戰爭的規模,那麼,這樣的戰爭也是正義的嗎?

在我學過的所有知識里,在我研究的每一個歷史裡,在每一個教授、學生乃至陌生人的看法中,從來都沒有「正義的戰爭」這樣的說法。

戰爭會讓許多人的死亡變得有價值,但也會讓更多的人沒有任何價值地死去,所以大家都認為,戰爭本身就是罪惡。即便在神話傳說中,「戰爭」同樣是被列為原罪的表徵,是地獄的先鋒。

我學科優秀,思維敏捷,是學校學生會的風雲人物,具備社會精英所需要的每一種特質,可就是如此優秀的我,在這種事情上也無可避免地陷入一個死循環的怪圈中。我嘆息自己所犯過的錯誤,頭疼自己正在成為過去的自己認為罪不可恕的那類人,可是回過頭來,卻發現當時的自己根本就不會做出另外的決定。

有多少普通人,就是在這樣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最終變成了臭名昭著的兇手呢?他們和我一樣自認正常和正確,但又是否真的是正常和正確呢?

殺死六名巫師的暢快和喜悅並沒有因為這些思考減弱幾分,可是我就是無法不去思考這些事情。

我就這般思考著,將看熱鬧的路人當作無聲的背景,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再沒有發生突發事件。我十分平穩地渡過了七天,在這七天里,我除了將這次行動的結果跟其他人報告之外,就是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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