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幕間死亡 第0273章 幕間死亡 7

這些和我熟悉的人們甚至敢開玩笑般跟我說:「你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毛病?」

我便這麼回答:「我有被害妄想症。」

於是他們哈哈大笑。

於是他們不認為我能做出什麼危害性的大事。

熟識我的人開始為不認識我的人介紹我這個「有趣的孩子」,然後又交頭接耳地談論他們工作上的事情。

我默不作聲地為麵包塗上果醬,把嘴巴塞得鼓鼓的,緊盯著前方的電視不放。我認為這種姿態更能表現自己的無害,更方便身邊的人談論他們自己的事情。

電視里的內容不是體育節目就是新聞節目,而且我從來沒有在這些新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儘管從這些新聞播報員的口中,總是不缺乏國際範圍的紛爭,乃至於戰爭,但那都是普通人的東西。我沒看到能讓自己覺得「異常」的事件,也沒有發現末日的徵兆,同樣無法從細節中分析出神秘的蠢動。

電視里的東西,和平也好,戰爭也好,都太「普通」了,這些日復一日的狀況,普通得讓我覺得要麼經過篩選,要麼全是虛構。

它們在腐蝕我的意志,想要讓我承認自己生存在一個普通而正常的世界裡。所有的冒險和戰鬥,那些我曾得到和失去的,都只是自己的妄想。

如果他們永遠把我拘禁在這裡,許多年後,我或許會承認自己是個精神病,但是現在不可能。

旁人的交談倒是給了我許多情報。例如大門開啟的規律,值班的人數,病院員工的分布,武器的配備,對突發事態的處理方式,還有一些令人遐思的場所。當然,他們不可能說得十分明白,但是在他們的相互打趣中,閑談的雜事中,在好奇心和無聊的驅使下開的玩笑中,以及活動邀約的規律中,都能夠分析出許多事情來。

要得到這些情報,你需要的是細心和敏感。

令人遺憾的是,直到我吃完早餐,收穫的情報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所需要的能夠成為重大突破口的事件一個都沒有發生。

不過,我有足夠的耐心,如果這裡是現實,那麼這一年不可能什麼怪事都不發生。

我機械地舀著牛奶麥片,拿勺子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因為我突然想到,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有人在我所不知道的時間和地點結束了這場世界末日,地球照常日復一日地轉動,如此恢複和平的日子,不正是我過去為之戰鬥的目標嗎?

沒有末日,沒有規格外的死亡,整個世界大部分的人都能得救,以前死去的戰士們便有了價值。活著的,以及死去的,都成為英雄,即便他們默默無聞。那麼,作為英雄的代價,被當作精神病一樣被關押在這個封閉病院里,是不是一種可以接受的等價交換呢?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一種巨大的恐懼抓住了我的心臟。

似乎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高川,你在期待末日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對自己說,「我想成為英雄,我想自由地奔跑,我不想被困在這個鬼地方,我想變得強大,我好想見到你們,真江,咲夜,瑪索……誰來告訴我,我真的應該作為一個精神病,在這個再也見不到你們的世界裡活下去嗎?」

「喂,小子,你到底怎麼回事?」外來的聲音將我扯回神,對方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好似被潑了一盆涼水,猛然清醒過來,這才發覺碗里的牛奶麥片早就空了。身旁的人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氣氛不知何時安靜下來,令人心中發慌。

「哦,沒事,沒事,想到一點東西。」我強笑了一下。

對面的男人端起餐盤站起來,這就像是一個信號,早餐時間結束了,眾人紛紛起身。先前推了我一下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嘿,我想你最好去看一下醫生。」他的表情十分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我很好……」我的語氣在他的注視下有些虛弱,於是我改口道:「好吧,我會去的,現在就去。」

「你可比其他病人有趣多了。」男人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聳聳肩,說:「祝你好運,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目送他離開,我又坐了一會,這排長桌很快就空下來,隨後又有一些人來,但始終沒能填滿所有的座位。我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我沒有思考,只是放任大腦空白,直到那種充斥心中的激蕩矛盾的情緒漸漸平伏,這才端起自己的餐盤離開。

用過的餐盤餐必須分門別類扔進專門的清潔車中,由於之前一輛清潔車剛被人推走,原先在那邊的人不得不分流到其它清潔車,於是在剩下的清潔車前都排起了長隊。我扔下餐盤和餐具正準備離開,突然感覺到什麼人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我敏銳地轉頭朝那個方向望去,看到一個戴著鴨舌帽,身穿黃色皮夾克的男人,他立刻轉過頭去。

我覺得之前窺視我的就是這個男人,但是我並不認識他。我對他留上心,裝作沒發覺地朝食堂大門行去,眼角餘光卻注意到,鴨舌帽的男人再次將目光投來。他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窺視我?是病人還是工作人員?我這麼思考著,之前沉鬱的情緒漸漸好轉,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

如果這個鴨舌帽肩負著某些秘密任務而監視我,那麼我同樣能夠從他身上獲得更多的東西。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不打算在完成今天的偽裝前節外生枝。這些日子以來,我每隔三天都要去阮醫生那裡做一次身體檢查,她會給我注射一些藥物。她的理由是前陣子的重傷雖然表面上癒合得很好,但有許多細微的隱患,這些藥物多少能夠讓我日後輕鬆一些。同時,由於腦部遭受重擊,很可能除了失憶之外還有一些後遺症,配合安德醫生的心理諮詢後得到建議,在觀察期間必須看情況使用一些特殊的藥物。

我對醫藥的了解並不多,阮醫生明白告訴我,我所使用的藥物中,有一部分只用在臨床實驗,沒有在市面上進行流通。我在這座病院中的特殊身份,要求我必須配合醫生們的治療方式,包括使用那些新開發出來的臨床藥物。換句話來說,許多臨床藥物是針對我的情況而特別研製出來的,花費了極大的人力物力,一旦在我的身上卓有成效,就可以作為新的特效藥來考慮商業性推廣。

她的直言不諱讓我知道自己無法拒絕,我沒有投訴的地方,合同也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簽好了名字,另一方面,我也不打算因為這事兒暴露自己的底牌。所以,我只能配合她的工作。

使用在我身上的藥物大都是注射類,不過阮醫生也開過一些口服藥液和藥片,讓我當她的面服下,剩下的回去後定時服用。回去後我當然沒有服用那些藥物,誰知道他們在裡面做了什麼手腳,但也沒有扔掉,只是藏了起來,同時想方設法摸清這些藥物真正的成份和功效。

進入阮醫生的診室後,阮醫生已經不再關注我的電動輪椅,不過最初看到時,她還為我能改造這台輪椅感到驚奇。開始我有些惴惴,但之後她並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和往常一樣,阮醫生今天照常詢問了我這三天服藥的情況。我的回答也同樣沒有新意——並沒有明顯的不適,和以往差不多。這是真話,雖然注射和服用了這麼多藥物,但是並沒有感覺到身體有發生變化,就像喝下了一大杯白開水。

「沒有變化就是最好的事情。」阮醫生一邊說,一邊推著針筒,將裡面的空氣排出來。診室充滿明亮的光線,明晃晃的針尖,濺出的水線,充斥在鼻子里的消毒水味道,總是令人不由得升起雞皮疙瘩。

「使用藥物並不能改善你的體質和精神狀態,只是為了將你的狀態重置而已。」她瞥了我一眼,露出一絲唬人般的微笑,「你的身體先天性虛弱,並不是僅僅是鍛煉能夠彌補的。長時間處於亞健康狀態,加上精神方面的惡化,現在的你就像一個定時炸彈,也讓我們對你今後的處境感到憂慮。健康是每個人最寶貴的財富之一,我們真心想讓你恢複平常人的生活,希望你能夠配合。」

「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會配合的。」我裝作不耐地說。

在我回答的時候,阮醫生已經將針頭扎進我的靜脈里,我感受到藥液進入血管時的痛苦,能夠看到青色的血管沿著手臂一截截鼓起的模樣。和之前一樣,我的大腦再次產生一種醉酒式的眩暈感,耳中似乎傳來血液流淌和心臟跳動的聲音。我曾經和她提起過,但她聲稱這是正常反應。我真的十分懷疑,她到底給我注射了什麼藥劑,因為這藥劑是藍色的,總是讓我聯想到迷幻藥「樂園」,而且那種感覺也和服用「樂園」後的感覺十分相似,只是比較輕微。

好在這種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一旦注射結束就會消失,並且在下次注射前不會反覆。阮醫生拔出針頭後,我闔目休息了一會。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阮醫生已經將這次的外服藥放在我的跟前。

這一次全都是固體藥片,一共有三個小瓶,兩瓶是實驗性新葯,一瓶的名字很熟悉。

「三氟拉嗪」——並非鎮定葯,反而是一種振奮和激活性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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