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邪惡力量 第0208章 遙遠的理想鄉

夕陽沉重地沒入山巔之下,火燒的蒼穹只剩下燃燒殆盡後的白灰,每一次眨眼,天色舊愈加黯淡下來。漲潮後的湖水沖刷著岸堤,掀起的浪頭不斷灌入被圈起的石塘中,石塘中漁船的碰撞更加劇烈了,水聲、碰撞聲、風聲和林濤聲交織成一個沉鬱頓挫的夜,沒有人蹤,沒有活力,它明明是有聲的,卻令人感到死寂。

湖的對面就是噩夢的世界,它是屬於黑巢的。

「他們的進度如何?」我問道。

「帶走馬賽之後,所有條件都已經滿足。」桃樂絲將黑髮撩至額前,擋住左臉,她的左眼始終沒有睜開,「你對儀式條件的推測基本上是正確的,雖然和他們所用的術語有所差別,不過在意義上,的確是需要四個基礎條件——基石、主宰、守衛者、先知,根據這個魔紋使者中的記憶,馬賽很可能是基石或守衛者的祭品,因為他是艾琳的兒子,通過他能夠和艾琳所在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進行連通。與之相對的,墓地區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四個基礎條件的祭品和艾琳的關係似乎不太密切,因此在連通上需要花費一些手腳。」

「我想,墓地區和山頂區的連通應該很快就能完成了。」我提醒她道:「艾琳利用我將照片帶進了墓地區,那應該是一種加深聯繫的媒介。」

桃樂絲既然能夠找到富江死亡的記憶,那麼當時的情況她應該不會不知道。

「……烏鴉,你這個蠢蛋。」桃樂絲不假思索地罵道。

「你說什麼呢!阿川已經很努力了。」咲夜朝桃樂絲做了一個鬼臉,「死小鬼,光會放馬後炮算什麼本事。」

「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吃掉。」桃樂絲面無表情地看向我:「我能把她吃掉吧?烏鴉。」

「這個嘛……我肚子也餓了,而且小斯恩特的聚會也快開始了。」我趕緊轉移話題,「你們要換件衣服嗎?」

「嘖,你這個兩面三刀的牆頭草。」桃樂絲露骨的嘲色和精緻的五官形成強烈的對比。

「這叫做領導者的藝術,像你這樣彆扭的小鬼是無法理解的,阿川可是學生會的優等生呢。」咲夜反唇相譏道。

不過,她譏諷的對象是桃樂絲還是我呢?這話聽到我耳中,讓我感到如坐針氈。

唉,這兩個傢伙天生八字不和嗎?

在回程的路上,兩人彼此看不對眼的現象一直延續,無論多小的事情在她們眼中都能找到攻擊對方的理由。我不得不絞盡腦汁,為兩人和稀泥,還要提防戰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實在倒霉透了。

大概是恩格斯警長既定的演講起了作用,靠近鎮中心一帶的街區已經陸續出現人影,雖然大部分人仍舊留在警局附近的街區上,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可以料想,吃夠露宿街頭和地段擁塞苦頭的人們會越來越多地返回他們的住宅中。也許還會出現昏迷的被感染者,但是只要不發生大規模的騷亂,在最初的恐懼過去後,眾人會發現呆在家中緊鎖門口是最好的選擇。

在前往山頂公寓之前,我們三人去了成衣店,儘管沒有「如果老闆不在就順手牽羊」這樣的想法,不過當我們看到有人用鑰匙打開捲簾門時,心中還是不免有些失望。這家店的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高高瘦瘦,打扮不像城裡人那麼新潮時尚,不過卻有一種嚴謹樸素的味道,第一印象是不好打交道,不過後來證明這個印象是錯誤的。

我們是她在今天的最後一批客人。實際上,她開啟店鋪大門並非是要營業,而是這個房子同時也是她的家。一開始她保持著警惕的態度,那對隱藏在老花鏡後的有些渾濁的眼睛在注視我的時候,綻放出老辣的光芒。讓我不由得猜測,說不定在她早就看穿了我藏在身上的武器,在她的心目中,我就是一個危險份子。

不過大概是看在咲夜和桃樂絲的份上,她還是同意讓我們挑選幾件合適的衣服。

老闆的態度談不上熱情,但在服務上卻無微不至,據稱店裡的衣物都是她親手製作的。雖然店鋪不大,卻有獨立的設計室和改衣間,而且這些衣物的款式和她的打扮十分相符,大部分貫穿了樸素、簡單、舒適和實用的思想。不過,也並非全然是日常服飾,有為數不多的禮服,同樣是她手工自製的,據說參考了古代宮廷衣物的構思。

我對服飾沒什麼研究,不過那些細密的針角和精緻的花紋的確令人似曾相識,散發出一股低調、厚重又不乏華麗的味道,就像斑斕的歷史在時間長河中褪去多餘的色彩,只留下雋永的令人回味的思想。

我們向女老闆借用她的沐浴間,她聽說我們要去參加山頂公寓的宴會,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我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將持續的戰鬥中變得骯髒不堪的衣物全都換掉,穿上新買的衣物,都是便於活動的樣式,剪裁上接近獵裝或軍裝,但因為同時具備禮服的概念,所以裝飾比之普通的衣物要顯得華麗——例如,襯衫有不少地方採用了蕾絲設計,並排的扣子一直束到咽喉的位置,大翻領,配有鑲嵌了仿藍寶石玻璃狀物的領節。外套也是類似軍禮服的風衣,可以兩面穿,一面是黑色,一面是深紅色,肩膀、胸口和腰扣都有別緻的類似勳章的花紋。

我將打濕的頭髮理順,梳到腦後紮起來,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似乎又更加成熟一點了,介於男人和少年之間的相貌可以稱得上俊俏,只是右眼中只剩下一團可怖的空洞,顯得有些駭人。

我將富江留下的左眼球取出來,就這麼怔了一會,腦子裡什麼都沒想,不過,也沒有抗拒的情緒。於是,就這麼理所當然的,照著鏡子,將這顆眼球塞進了右眼眶中。

雖然是左眼球,但充當右眼似乎沒什麼不妥,在熟悉的痛楚中,眼球神經迅速成長,蔓延,深深扎進肉體中,密切地結合為一體。我似乎能感覺到,濃縮在這顆眼球中的人格和記憶等情報化作電流,沿著神經和血管深入基因之中。

「歡迎回家,富江。」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

然後,我將眼鏡戴好,背著槍盒走出店外。在那裡,咲夜和桃樂絲已經準備好了。

咲夜意外地換上了正裝和長褲的打扮,一反之前嬌弱女孩的印象,充滿了知性和英氣。

桃樂絲卻穿著黑白相間的連衣裙,黑色的似乎鍍了一層光膜的長髮仍舊遮住左眼,卻繫上了蕾絲髮帶,這個裝扮充滿了一種抑鬱而華麗的味道。我覺得是宮廷的樣式,可桃樂絲偏說是歌特,不過我完全不能理解。

在我熟悉的詞典中,「歌特」這個辭彙有三個含義:一、哥特人;二、野蠻人,粗野的傢伙;三、文化破壞者。無論哪一個都和這種陰暗的華麗扯不上關係。

不過,在這個詞語的理解上,咲夜竟然和桃樂絲擁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共鳴。真是怪哉,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跟不上時代的老頭子。哎,也罷,反正我就是個跟不上流行前線的土包子。

我們向擁有一手針線絕活的老婦人告別,並慎重地提醒她不要聽信流言,不要貿然走出鎮子,不要靠近碼頭、墓地和山地這三個區域。儘管我們不清楚事情會發展到哪一步,但還是以最壞的設想來勸說她最好趁這個晚上將這個房子加固,並囤積生活必需品。為了加深說服力,我和咲夜出示了國家情報局的證件。

「你們剛才說的,需要保密嗎?」老婦人既不害怕也不激動,只是這麼平靜地問道。

「不……不用。」我反應過來說。

「恩格斯也知道吧?為什麼他不告訴大家?」老婦人摘下老花鏡擦拭著,「你們聽了演講沒?」

「沒有。」咲夜有些不安,問道:「他說了些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告訴大家,擠在一起也沒用,當然,這句話沒什麼錯。」老女人平淡地說:「他總是說,儘力了,在儘力了,很快就能解決,請大家不需要擔心,過去十年他就一直這麼說,大家也都相信他,因為這些年來似乎沒什麼他不能解決的事情,不過我知道,他根本沒有解決任何事情。就像現在,他告訴我們,病情已經得到控制,過幾天就會有疫情署的人過來,而且晚上會加大警戒力度,保證鎮民的安全。的確,現在鎮子里就像他說的一樣,沒有發狂的傢伙,不過,他可沒說,哪裡可以去,哪裡不可以去,也沒有告訴大家今後該怎麼做,只是希望能夠儘快回覆秩序。我很不喜歡他這種聽天由命的做法,他過去很幸運,也是我們的幸運,但未來不一定還會幸運下去。」

對於老婦人的抱怨,我也只能抱以苦笑。雖然不知道鎮上的人是怎麼看待恩格斯的,但她眼裡的恩格斯顯然和我所知道的恩格斯不同。

「恩格斯的確做錯了許多事情,但是他已經盡量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了。我想,在他的位置上,這個鎮子沒人能做得比他更好。」我勸道:「關於這次事件的處理方式,恩格斯和我們的人做過多方面的溝通,這個決定是專業的。」

「那麼說,你也同意他的做法?我覺得他們在拿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做誘餌。」老婦人用銳利的目光盯著我:「同樣是國家情報局的人,不過你們總算能說點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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