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厄夜怪客 第0131章 出題

鮮血是如此稠滯,士兵們的子彈打進血水中,立刻失去衝力,就這麼密密麻麻地懸浮在液體里,一點效果也沒有。被鮮血吞沒的屍體也迅速被分解,變成鮮血的一部分,甚至於活人掉進血水中,也不消片刻就被同化,鮮血規模的擴大也遠超分解人體後所得到的數量。它就像在自我繁殖一般。

士兵們的攻擊和死亡無法阻止血水的攻擊,這些詭異的血水變得更加貪婪和兇猛。

我漂浮在鮮血中,被慢慢抬了起來,血液糾纏住我的身軀,想要移動四肢都變得艱難,而且它們還不停湧進我的左眼眶中,讓我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我本該恐懼,可是一想到這灘鮮血就是真江,抗拒的想法就如煙雲散。我想,沒關係,融化了也好,不過我並未融化,而是處於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

我的視野徹底被一種深沉濃烈的紅色佔據,幾乎看不到外界的景色了。就算不呼吸,鮮血也開始從我的嘴巴、鼻腔、耳廓和眼眶中到卷而入,可是我卻沒有窒息,只是覺得很難受,就好像吸入純液態的氧氣。濃郁的血腥味環繞著我,浸泡我的內臟,似乎有無數微小的複眼在體內循環,身體的每一處構造都一清二楚地在腦海中浮現。

在這個景象中,我的身體就像是一塊充滿瑕疵、裂縫和暗斑的琥珀,然而這些看上去極為噁心的地方正逐漸消失。

「這是什麼鬼東西!」我聽到外面的人喊道:「撤退!撤退!」

槍聲變得更加劇烈,但就如迴光返照一般,又迅速熄落下去,只剩下洶湧澎湃的水流聲。我的視線逐漸回覆正常的時候,廳堂中已經不剩下一個人影,只有一片池沼般的紅色液體翻滾起伏,不斷拍打被緊縮的大門,之後,漸漸平息下來。

我的身體一輕,捆束我的血液如失去力量般散落,我也掉到地上,此時這些猩紅濃稠的鮮血已經淹沒了我的膝蓋。

「真江?」

彷彿聽到了我的呼喚,平靜的鮮血猛然倒灌回來。不僅是倒灌,而且在壓縮,一直蔓延到樓上的血水不斷迴流,擠壓,在我身旁匯聚一團只有一人高的圓球。我伸出手觸碰這團猩紅的血球,它的濃稠度幾乎已經接近固體,充滿彈性,而且從裡面傳來陣陣富有節奏的鼓動感,宛如人類的心跳。

我下意識認知到,真江要回來了。

果不其然,血球再一次縮小,變形,扭曲成人體的模樣。從腳底開始,一層肌膚迅速張出來,眨眼間就蔓延到大腿,緊接著是腰際,胸口,脖子和大腦,五官也浮現出來。兩顆眼球在眼眶中骨碌碌地旋轉,當它停下來凝視我的時候,一頭黑色柔順的長髮也長了出來。

不過呼吸的工夫,真江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的確是真江,她淡漠的表情,她專註凝視著我的眼眸,她那深沉而陰冷,瘋狂又理智,華麗卻刺骨的氣息,都在證明她的獨特。

她一絲不掛地站在我的跟前,柔順修長的頭髮一直垂下到臀部,比之從前更擁有一種令人沉醉的雍雅,如同書本中描述的那些深居閨中,充滿幻想和智慧,怪異卻殘忍的古堡女主人。

「好久不見,阿川。」

「歡迎回來。」

我走上前,緊緊擁抱住她,我貪婪地呼吸她的味道。雖然我確信自己從未失去她,但是當她真正站在我的面前,仍舊讓我體會到失而復得的激動。

「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問她。

她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吻上我,舌頭在我的口腔中攪拌,吸著我的舌頭和唾液,過了十幾秒才將我放開。

「不要怕,我永遠和你在一起。」她說:「我愛你。」

「是的,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深情地對她說:「你嚇壞我了。」

真江將左眼再一次挖出來,我知道她要做什麼,完全沒有抗拒。她就如我所想那樣將眼球安放進我的左眼眶中,我又再一次感到那隻眼球在我頭部殖生的痛楚,這一次我甘之如飴。當我的左眼視覺回覆時,她的左眼已經再次長了出來。

這於我和她而言,是比交換戒指更神聖的儀式。

我將外套給她披上,所幸外套很長,正好可以將她的身軀擋住,但是因為尺寸終究不合的緣故。她那碩大的胸部,修長的大腿,充滿誘惑地曝露一部分在空氣中。雖然被血液溶解的士兵留下了衣服,但她絲毫沒有想穿的意思。

真江能夠死而復生,大概是她的超能力所致,但是我仍舊不明白,這個無比詭異的超能力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往深處想想,真江究竟是什麼?

人類所有的知性、記憶、情感和人格都依賴大腦而存在,我從未聽說過有特例。然而真江的死而復生卻打破了這個定律。

那些遠超人體所需數量,無比濃稠的血漿,那種活生生的非人形態,即便只剩下一個眼球,也能恢複成原形,而且在構成「真江」這個存在的因素上似乎並沒有缺失。她所作的一切根本不像是人類,而是通過移植眼球,寄生在我的身體中的某種東西。

她完全重建了大腦的每一處構造和細節嗎?若是如此,重建大腦的難以估量的數據存放在何處?還是說,她用來保存知性、記憶、情感和人格的並非是大腦?

來自末日真理教的幹部養成所,瘋人院編號999,代號「江」,重度精神病患者,主人格「真江」,分裂人格「左江」和「富江」,號稱「最終兵器」,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關於她的來歷。

從這些編號和名詞中可以看出,真江的存在對末日真理教來說,擁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然而她從精神病院逃出來後,卻沒有立刻遭到高強度的緝捕,這是為什麼?還是說,真江的行為同樣是末日真理教的某個神秘計畫的一環?

也許,只有回到她以前居住的精神病院,才能解開這些令人頭疼的謎團。

不過不管怎樣,她現在就在我的身邊,以我所無法認知的形態寄存在我的體內。我必須保護好自己,這已經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為了真江。我習慣性撫摸左眼,第二次移植後,它完美地和我的身體結合在一起,再也感覺不到之前的那種異常感。

「比利呢?他真的死了?」

有一種羞愧、遺憾和痛苦如鬼魂般纏繞著我。在生死攸關的一瞬間,我想到了同樣的方法來挽救自己,也許真江也是感知到這一點才將比利獻祭出去。

我的記憶無比清晰,在真江的轉述中,那扇大門如此寫著:

我看見羔羊揭開封印,一匹紅馬越了出來,騎士拿起權柄,將戒指扔在地上,聲音如雷,說「你來!」,眾人奮勇而上,從此地上失去太平,人們彼此相殺。

天啟四騎士中,騎紅馬的是戰爭騎士,它扔下的戒指讓人自相殘殺,預示著自私和背信是戰爭的來源。

也就是說,在那扇門暗示的選擇中,我背棄了「同伴」的信義。

「自己不得不如此做,自己一開始就沒將比利當作同伴。」——這麼想,卻讓我看到自己的自私,內心更加痛楚。

我不止一次懷疑,若下一次是在自己和真江之間做選擇,會是怎樣的結果?自己是否有資格獲得真正的「同伴」和「戰友」?

也許有人會說,大門給予的選擇本身就不公平,可是我卻無法不如此拷問自己。

無論如何,從今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無法安然入睡了。

真江沒有回答我的自言自語,又開始啃指甲,她的樣子似乎是精神方面的癥狀又開始發作。她顯得有些不安和焦躁,所幸的是說話時仍舊保持條理。

我不知道她的這種情況是否會惡化,我祈禱不會,因為接下來恐怕要迎接更危險的狀況。

隱藏在吃人大門之後的這個華麗密室,其守衛者可想而知不是什麼善碴。之前的精英部隊已經證明這一點,而這一次,恢複人形的真江恐怕再無法做出那種詭異的攻擊。

我再一次回望本應是大門的牆壁,直到此時,我仍舊無法理解自己遭遇到的一切。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原以為是末日真理教自行建設的秘密基地,卻在盡頭髮現似乎並非那麼回事。

這個地下迷宮一樣的建築,其來歷漸漸籠上一層面紗。

被掩飾成通道一部分的祭壇,末日天啟騎士的預言,受害者的遺言,令人銹化的詭異力量,以及那堵吃人的大門……

這些東西和末日真理教選擇此處作為構建降臨迴路的最後節點有多大關係?

我禁不住要懷疑,自己此時真的身處現實之中嗎?我寧願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厄夜的夢魘。

這個邪教組織絕非我們當初想像的,不久前才進入本市。這個基地的規模之宏大和神秘,一定花費了他們許多心思去解析和改造。

通過那扇大門才能進入這座富麗堂皇的廳室,這裡一定隱藏著某些重要的線索。

不知道前往其他通道的人是否也遭遇同樣的變故,他們之中能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

我不死心地試圖聯繫外面的其他人,但就如我猜測的一樣音信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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