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鳳凰觀

乾明二年冬,十一月二十六日,己卯。孝文太后忌辰,帝率公卿至報恩寺祭奠,遇刺,山陵崩。

——《玄愍帝實錄》

北國冬月、朔風如刀,草木凋謝、寒霜滿山,天地間一片肅殺。

這樣惡劣的天氣,老百姓不拘貧富都躲在家裡貓冬,山路上死寂無人,只有西北風刮過山石發出的呼嘯聲,如嚎如怒,令人絕望!

突然,陣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山道的死寂,一群衣甲帶血的騎士,簇擁著一輛雙駕馬車,從北面疾奔而來。

他們所乘的馬匹皆是神駿,但一夜不停的跑下來,戰馬已是口泛白沫,筋疲力竭了!

為首的一名騎士劍眉星目,英俊非凡,一邊控馬,一邊滿臉焦灼的回頭探望。

身後不遠處煙塵騰起,可以清楚看到一隊玄甲騎兵,正在緊追不捨,眼看就要追上他們!

「該死!」那名騎士當機立斷,暴喝一聲:「迎敵!」

將士們都很清楚,這時轉身迎敵意味著什麼!但為了給馬車上的人爭取一點時間,他們全都毫不遲疑的勒住馬韁,轉過身來!

須臾間,追兵已經殺到面前,卻被將士們死死擋在谷口,寸步不能前行!

遠去的馬車上,車簾掀開了,現出一張蒼白美麗的面孔,她頭插金翠鈿釵、身穿赤色襢衣,緊緊摟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一臉的恐懼,那幼小的心靈完全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的人生,會在一夜之間,從天堂墜落到地獄。

……

那些騎兵身披玄色的鐵甲,頭盔如猙獰猛虎,左臂甲上刻著篆體的『夏侯』二字,彰示著他們的身份——夏侯閥的部曲家將,號稱天下精銳的玄甲騎兵!

為首一名將領,頭戴束髮金冠、身披黑色的大氅,狼眉鷹目、顧盼自雄,氣魄攝人肝膽!他騎一匹黑色巨馬,像九幽的魔神一樣,睥睨著攔路的一眾護衛。

饒是那些護衛已視死如歸,見了此人仍舊面如土色!為了追捕皇后娘娘,夏侯閥居然出動了天階大宗師!那可是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他們哪裡能阻攔的住?!

為首的騎士神情也變得無比凝重,他擔心阻攔不了對方多久,娘娘和太子殿下還是無法脫險!

還是對方先開口了,語氣比這寒風還要凜冽道:「杜茂,皇帝已經死在報恩寺。不想株連九族,還是下馬投降吧!」

「夏侯不敗!」那為首的騎士,原來名叫杜茂。他橫眉冷對,憎恨道:「你們夏侯閥深受皇恩,卻弒君禍國,罪該萬死!今日我便要替皇上報仇!」

「不自量力!」那金冠黑氅的夏侯不敗冷哼一聲,猿臂一揮,玄甲騎兵便轟然向杜茂等人撲去。

杜茂抽出背後雙刀,怒吼一聲:「禁衛軍,死戰不退!」便一馬當先迎向來敵!

眾禁衛也跟著怒吼起來:「死戰不退!」這一聲彷彿有魔法,讓他們拋掉一切雜念,心裡只剩一個念頭——殺敵!

轟然之間,雙方碰撞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廝殺起來!玄甲騎兵雖然人數眾多,但受地形限制,不能發揮優勢。且禁衛將士個個武藝高強,尤其是杜茂,已是勁力無窮的地階宗師,一雙灌注著真氣的鑌鐵長刀舞動如雪,斬斷兵刃無數,殺傷敵兵無算!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盞茶功夫,夏侯不敗見玄甲騎兵仍然無法克敵,不禁眉頭一簇,沒時間可浪費了!

杜茂一刀劈出,將一名敵兵連人帶馬砍成兩段!鮮血和內臟飛濺中,他突然心生警兆,瞥見一抹黑影向自己凌空撲來,忙不假思索的揮刀砍去!

那道黑影正是夏侯不敗,見刀光匹練般向自己席捲而來,他不慌不忙伸出修長的手指,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彈!便正彈在杜茂的刀背上!杜茂那威猛無儔的一刀,居然被這毫不費力的一指,硬生生打斷了招式!

杜茂右手虎口鮮血迸流,長刀也脫手而出!他半邊身子都陷入了麻痹,甚至來不及舉起另一柄長刀,便被夏侯不敗一掌印在胸口!

杜茂登時如遭雷擊,吐血橫飛出去數丈近遠,身軀狠狠撞在山石上,濺起無數砂礫!

戰力居然如此懸殊,這就是縱橫天下,無可匹敵的天階大宗師!

夏侯不敗揮手間幹掉杜茂,身子又在半空中不可思議的轉了個彎。雙腿看似不緊不慢的連環踢出,每一腳卻都正中一名禁衛的胸口!任那些禁衛如何拚命閃避格擋都是徒勞。

被踢中的禁衛全都胸口塌陷,口噴鮮血橫飛出去,定是十死無生!

夏侯不敗則借著這股力道,飄然返回自己的馬背上。瞥一眼破布袋一般摔落在地的杜茂,意興闌珊的嘆了口氣:「雙刀杜茂,不過如此。」

夏侯閥的玄甲騎兵見狀,滿眼都是狂熱的崇拜,齊聲高喊著:「中流擊楫,天下無敵!」朝剩餘的禁衛瘋狂砍殺起來!

沒了杜茂這定海針,剩餘的禁衛完全被夏侯不敗的恐怖實力奪去了氣魄。沒有抵抗多久,就被玄甲騎兵圍殺殆盡……

看一眼滿地的禁衛死屍,夏侯不敗卻神情陰鬱道:「拖得太久了。」

玄甲騎兵登時滿面愧疚道:「我等甘願受罰!」

「領軍權且息怒。」副手忙小心翼翼勸道:「平王殿下的軍隊已經把落鳳山都包圍了,她們跑不了!」

「夏侯閥從不靠別人幫忙。」夏侯不敗冷哼一聲道:「追不上她們,你們就自裁謝罪吧!」

「是!」所有玄甲騎兵神情一緊,拚命催動戰馬,繼續全速追擊!

……

落鳳山山勢平緩連綿,像一隻頭向西、尾巴向北的鳳凰,山名便由此而來。這裡的山道並不算難行,而且比官道要節省不少路程,平日里,過路的商旅行人只要不載重,不少人會抄這個近道。

儘管天寒地凍,還是有一小隊人馬出現在這山道上。這些人有護衛、有僕從,還有女傭,全都面帶苦色,簇擁著一輛不大的馬車,緩緩向前而行。

馬車裡坐著一家四口。一雙六七歲的兒女,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裘里,縮手縮腳的蜷在母親身邊。雖然點著個炭盆,但北風從車縫鑽進來,車裡依然十分冰冷。

兩個孩子的母親,是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樣貌稱得上端莊美麗,氣質更是溫婉平和,一看就是大家族出來的。只是看到孩子受罪,她也不能免俗的小聲抱怨道:「那些人也太過分了,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令,就不能緩一緩,等天暖和了再讓你上任?」

她說話的對象,是個神采內斂、氣度從容的青袍男子。他正拿著本書,在顛簸的山路上看的津津有味,聞言嘆口氣道:「其實山下沒有這麼大的風,你卻偏要到山上燒香。」

「聽說這落鳳山的鳳凰觀,香火靈驗的很。」婦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白一眼男子道:「還不是為了你,我要求道祖保佑,讓你早日調回京城。」

「娘,」小女孩嬌嫩的聲音打斷了夫妻的對話,「我要尿尿……」

一旁的小男孩也跟上說:「我也要尿……」

婦人忍俊不禁,刮一下小男孩的鼻頭道:「什麼都要跟著姐姐學。」

男子也笑了,寵溺的摸摸兒子的頭,擱下書本起身下車道:「爹爹給你拿夜壺去。」

男子下了車,跺一跺酸麻的兩腳,把夜壺送進車中。眼看鳳凰廟就到了,他便安步當車,緩緩而行。

呼吸著冷冽的空氣,男子的頭腦為之一清,心情卻依然沉重。妻子總以為,他是被家族的嫡系排擠才匆匆離京。但事實並非如此,其實另有原因——

乾明皇帝取消九品官人法,又頒布均田令,還要重新統計全國戶口,樣樣都砍在門閥豪族的根基上,那些人怎麼能不反對他?皇上登基才兩年,根基還太不牢固,如此操之過急,是取亂之道啊!

男子本身就是七大門閥之一的子弟,自然十分清楚那些門閥聯起手來,實力要遠勝皇家。何況,還有個貌似忠厚、實則野心勃勃的平王殿下……為此,他曾數次上書,言辭激烈的反對皇帝變法,換來的卻是被皇帝明詔痛罵,嚴旨切責,將他貶出京城!

但臨行前,閥主曾經與他有一番密談,告訴他,那其實是皇帝對他的一種保護。

閥主能預感到,京中即將有大變發生。如果他還留在京里,皇帝贏了還好,若是輸了,以他的性格,恐怕多半會為皇帝陪葬的……現在將他貶出京城,皇帝若是贏了,再把他調回來就是。皇帝若是輸了,有這一貶護身,那些人也不會為難他,反而多半會讓他陞官。

他被皇帝下旨貶斥後,一度心灰意冷,直到此時才猛然意識到,皇帝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只是不願再向門閥低頭了而已……

男子一路走,一路長吁短嘆,既為皇帝和國家的命運憂心忡忡,又為自己眼下的弱小無力而悲哀。

『陛下,臣不能盡忠了……』男子長長一嘆,正準備收拾心神,加快腳步。忽然聽到身後有馬車疾馳的聲音,不由循聲望去,只見一輛樣式普通的雙駕馬車,在山道上狂奔而來。車夫好像仍嫌不夠快,還在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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