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魏國篇 第404章 誘說李兌

『唔……』

在帳篷內,奉陽君李兌手持著秦王派人送來的求和書信,一邊逐字逐句地觀閱,一邊仔細琢磨著書寫人在寫這封書信時的心態。

起初在收到這封信時,李兌那是無比的歡喜。

畢竟『迫使秦國屈服』,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近幾十年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寥寥無幾,數來數去也只有蘇秦、趙主父、田章等寥寥幾人而已。

另外,秦國的屈服,這也能讓這場戰爭就此停止——是的,雖然李兌在趙國的立場堅持討伐秦國,但他從未想過與秦國死磕,按他的想法,打到函谷關、對秦國造成威脅這就足以,而如今戰果遠遠超乎他的預期,他其實已經非常滿意了,實在不希望因為暴鳶、蒙仲的關係而徹底激怒秦國。

因此,當在看罷秦王稷的這篇求和書信後,李兌心中其實已經接受了秦國的求和,但蒙仲方才的那一席話,卻在李兌心中敲響了警鐘。

時不時地,李兌的目光瞥向坐在帳內的蒙仲,暗暗窺視著蒙仲的神色,試圖憑蒙仲的神色來推測蒙仲方才那一番警告的可信度。

但很可惜,大概是蒙仲師承道家、師承庄夫子的關係,蒙仲在修身養性以及自身的情緒管理方面做得很到位,哪怕是李兌閱人無數,也看不穿蒙仲究竟在想什麼。

究竟是蒙仲危言聳聽,亦或是秦國的求和確實有詐?

說實話,李兌實在難以判斷。

想了想,他問蒙仲道:「郾城君方才那一席話,可有什麼依據?」

事實上,蒙仲對此沒有絲毫依據,甚至於,他連秦國是否當真希望求和也不清楚,但有一點蒙仲很清楚:倘若此刻他不『嚇唬』李兌一番,李兌保不定就立刻與秦國和談了,還有他與暴鳶的什麼事?

因此,別說他也吃不準秦國的態度,哪怕他確認秦國這次確實有求和的心思,他也要將其歪曲,影響李兌的判斷。

鑒於這一點,他故作冷笑地對李兌說道:「奉陽君,你可知道在下何以如此恰巧來到你的帳篷么?」

『不是來勸說老夫繼續討伐秦國么?』

李兌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蒙仲,搖搖頭說道:「老夫不知,請郾城君明示。」

蒙仲也不在意李兌眼眸中的那一抹深意,故作沉吟地說道:「想必奉陽君也聽說了,這幾日,有一支數量不少的義渠國騎兵出現在戰場上,初步估算怕是有近萬騎兵,在下今日前來,就是希望貴國的騎兵與我方城騎兵合力將其重創……」

「原來如此。」李兌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此時蒙仲接著說道:「本來在下並未多想,然而,沒想到卻從奉陽君這邊看到了秦國的求和書信……這就奇怪了,既然秦國有心求和,又為何招來義渠國的援兵?」

李兌亦是趙國的重臣,自然不至於被蒙仲三言兩語牽著鼻子走,只見他捋了捋鬍鬚,客觀地猜測道:「大概是畏懼郾城君麾下的方城騎兵吧。」

平心而論,說到方城騎兵,別說秦國畏懼,事實上就連李兌都抱有一定的警惕心。

方城騎兵的實力姑且不論,它作為『趙國騎兵』的學生,實力幾乎趨近老師,但最關鍵的,還是在於蒙仲對騎兵這個兵種的理解。

要知道,除義渠國以外,趙國是中原首個編組騎兵的國家,但趙人對於騎兵的運用,事實上並不是很有經驗。

別看趙國騎兵擊敗了林胡、匈奴、樓煩,那是因為對方都是草原民族,大多都驅使騎兵作戰,換句話說,趙國只是被動地去適應了這些草原民族的戰爭方式,並且擊敗了他們。

但在中原這邊的戰場呢?

該如何使用騎兵?

要知道中原這邊的戰爭,與草原民族的戰爭是不同的,其中最具區別的一點,就是城池與據點。

草原上的異族,大多都是游牧民族,主要靠放牧為生,生活方式『居無定所』,一旦所在地的牧草被放牧的馬匹或羊群啃食完,這些民族便會遷移到另外一處牧草豐富的地方定居,正因為遷移頻繁,游牧民族幾乎不會去建造堅固的城池,最多就是部落的暫住地外圍上一圈木柵欄,論防禦能力還不如中原軍隊建造的營寨。

這樣的防禦,當然擋不住騎兵,並且因為騎兵的高機動性,因此草原民族看重騎兵作戰。

但中原不同。

中原這邊的戰場,幾乎都是以『攻城拔寨』為目的,整場戰爭圍繞著攻城、且以攻克敵城為最終目的,簡單地說,中原的戰爭大多都是以攻堅戰為主,而在攻堅中,步卒與弓手才是絕對的主力,騎兵實在很難發揮很大的作用——騎在馬背上的士卒,又如何能通過雲梯強攻敵軍的城池呢?

戰爭方式的不同,使得趙國暫時無法將騎兵很好地融入己方的軍勢,說白了,除了伺機偷襲敵軍,他們也不想不出騎兵能在中原的戰場上發揮什麼作用。

然而蒙仲卻是一個例外,此人對於騎兵的認識,幾乎都是繼承於趙國的,但此人對於騎兵的運用,卻早已超過趙國任何一名將領。

就拿前一陣子他聯軍『巧過門水』這件事來說,蒙仲前前後後命令數萬聯軍佯攻秦軍,轉移秦軍的注意力,就是為了讓區區四千餘名方城騎兵趁機度過門水,深入華崤之地去搞破壞。

倘若不是蒙仲對騎兵了解透徹,一般將領會這麼做?

也正因為如此,李兌對方城騎兵也是抱有一定的警惕——單單方城騎兵,他趙國騎兵可能未必不如,但倘若再加上一個蒙仲,說實話李兌毫無把握。

畢竟這位郾城君,那可是當年趙主父所栽培的、最出色的『弟子』,在當初趙主父的期待中,是足以能扛起他趙國軍征大旗的人物!

簡單點說,趙主父希望蒙仲成為他趙國的『匡章』!

面對這樣的蒙仲與這樣的方城騎兵,秦國急急忙忙請來義渠國的騎兵相助,李兌並不認為這其中有什麼問題,也不認為憑這件事就能推斷出秦國有什麼詭計。

想到這裡,李兌搖搖頭補充道:「……似這般,老夫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對。先前,郾城君麾下的方城騎兵讓秦國蒙受了巨大的糧食損失,是故秦國決定『以騎制騎』,向義渠國請來一支騎兵作為援軍,避免再被郾城君麾下的方城騎兵偷襲得手,這不難理解。」

其實蒙仲也覺得具體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但他嘴上卻冷笑道:「在下卻不這麼看,我認為,秦國請來這些義渠騎兵,是為了斷我軍的糧道!……實在是居心叵測!」

『……』

李兌的眼角微微抽搐了兩下。

他得承認,蒙仲所提出的觀點很正確,但問題是,這個隱患不就是暴鳶與蒙仲造成的么?如果不是這兩個人一力主張挺進,一口氣挺進兩百餘里,變相讓他聯軍再次拉長兩百餘里的糧草運輸線,今日又怎麼會有『恐義渠騎兵襲糧道』這個隱患?

然而聽蒙仲的口風,卻是將這一切都推給秦國的詭計,李兌亦是倍感好笑。

他搖搖頭說道:「郾城君所言,確實值得深慮。但就老夫看來,既然秦國明明白白地將近萬義渠騎兵暴露在我方面前,可見這只是一個『警告』,警告我等莫要將其逼迫過甚……倘若真如郾城君所言,秦國請來義渠騎兵的目的就是為了偷襲我軍的糧草,那麼,秦國不應該將這支奇兵藏起來么?他們為何要暴露呢?這樣的做法,只能讓戰局僵持,卻無法擊退我軍!」

「奉陽君說地沒錯,這就是秦國的目的!」蒙仲一臉篤定地說道。

「啊?」李兌愣住了,不明白蒙仲的意思:「老夫……不明白。」

看著滿臉困惑之色的李兌,蒙仲的思維飛快轉動,冷靜而鎮定地編出一個解釋:「僵局!方才奉陽君所說的僵局,正是秦國的目的……奉陽君且仔細想,眼下才九月中旬,且我軍軍中暫時也未暴露出缺糧的跡象,此時若秦國派義渠騎兵偷襲我軍的糧道,我方自然會派方城騎兵與貴國的騎兵進行抵禦,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秦國就能擊潰我軍么?不能!因為一旦秦國『襲擊糧道』的策略奏效,我聯軍會立刻撤退,到時候縱使秦國展開反擊,也未必就能穩勝吧?……但若是將此事再推遲兩個月,那就是另外一種局面!」

「再推遲兩個月?」

李兌捋著鬍鬚皺起了眉頭,顯然也聯想到了什麼。

「再過兩個月,即是深冬,介時冰雪封路,糧草更難運輸,哪怕秦國眼下無法判斷我軍目前尚有多少存糧,他們也能猜到,那時我軍必定缺糧。介時,秦國再讓義渠騎兵截斷我軍的糧道,坐等我軍絕糧自潰再趁機追殺,則我二十餘萬聯軍,皆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這裡,蒙仲指了指李兌手中的秦王書信,故作高深地說道:「是故,此乃秦國緩兵之計,是為了擊潰我二十餘萬聯軍而設下的詭計!」

說罷,看似看穿了秦國詭計的他,心底卻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是圓過來了。

鬆氣之餘,他不動聲色得瞥了一眼李兌,想看看李兌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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