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魏國篇 第403章 義渠

……

就像翟章在魏王遫面前所言,蒙仲有自己的判斷。

他之所以被暴鳶所勸說,並非是因為像暴鳶所說的那樣,即意識到他魏韓兩國必須趁著五國伐秦的機會重創秦國,而是他確確實實地從這個冒險的行為中,看到了戰勝秦國的希望。

否則,縱使他認為暴鳶的觀點正確,也會迫於危險而放棄。

而在蒙仲所看到的希望中,他聯軍的騎兵將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

騎兵,至少就目前主流的騎兵而言,其實並不怎麼適合作為戰場上的主力軍,頂多就是協助主力軍迎擊敵軍,比如在適當時候出現,偷襲敵軍本陣,以達到出奇制勝的作用,但論正面作戰能力,騎兵幾乎是無法衝垮緊密的步卒陣型的。

但在戰略層次上,騎兵的作用則數倍放大,比如前一陣子,蒙仲派蒙虎、華虎二人率四千方城騎兵潛至秦國腹地,前後偷襲了桃林、柏谷等城池,搶在秦國秋收之前燒毀了華崤之地近十座城池城外的農田,這直接導致駐軍在前線的秦軍陷入了缺糧的窘迫,逼得秦軍主帥白起與副將司馬錯只能後撤,且一口氣後撤了兩百餘里。

僅僅四千名方城騎兵,輕輕鬆鬆就做到了二十餘萬聯軍需要付出極大代價才能達到的目的,由此可見騎兵在戰略層次上能起到的作用。

也正因為如此,在後續討伐秦國的戰爭中,蒙仲難免也對他聯軍的騎兵抱持極高的期待,他打算將戰場分為兩個層面:一個層面,即他二十餘萬聯軍與白起、司馬錯、華陽君羋戎等人率領的秦軍正面交戰;而在另外一個層次,他則打算叫方城騎兵、包括奉陽君李兌麾下的趙國騎兵,深入秦國腹地去破壞。

比如摧毀秦國的農田設施、偷襲秦國的糧倉、截斷秦軍的糧道,總而言之,就是要讓秦國無法專心致志地抗擊聯軍,順便從內部、從根本上削弱秦國。

這個策略,暴鳶得知後亦是連連稱讚,但他們沒有想到的,就在他們決定採取這項策略後僅僅只過了半個月,他們所在的戰場周邊,就出現了一支數量龐大的敵方騎兵。

據負責打探敵情的騎兵送回消息,這支敵方的騎兵,他們基本上都手持著鐵質的刀劍、穿戴著皮質的甲胄,但同時,這些人也會在脖子上懸掛用野獸牙齒串成的掛鏈,在皮甲外再披一件由野獸皮毛製成的大氅,或者乾脆就是動物皮毛的披風。

怎麼說呢,這支騎兵乍一看非常奇怪,彷彿同時兼具中原與外族兩種文化,可既不全然像中原人,也不全然像外族。

因為覺得奇怪,蒙仲便將竇興、魏青二人喚到帳內,詢問他們是否聽說過有這樣一群人。

結果在聽完描述後,竇興當即就回答道:「郾城君,此乃義渠國的騎兵。」

「義渠國?隱約好似聽說過……」蒙仲摸了摸下巴回憶道。

見蒙仲似乎並不是很清楚義渠國的事,竇興與魏青二將也不感到奇怪,別說蒙仲是宋人出身,接觸草原異族的機會少——哪怕蒙仲曾在趙國居住過一段時間,他所接觸的,也只是被中原文化所同化的那些異族人。

比如,白狄族出身的前趙國國相肥義,樓煩出身的樓緩,匈奴出身的仇赫,等等等等。

但竇興、魏青二人作為魏國的老將,他們卻知道義渠國一些事。

義渠,相傳是商國前西方羌族的一支,他們最初於周王室的前身——姬姓部落常發生戰亂,直到因為北方狄人的關係,姬姓部落南遷至岐山。

商國末期,紂王敗德,西伯侯姬昌想要推翻商朝的統治,便聽取姜太公的建議,拉攏商國治下大大小小數百諸侯部落,因為距離關係,義渠成為周國拉攏的最早那批諸侯部落。

從那時起,義渠與周國的關係便逐漸親密起來,且那時義渠亦通過周國學習中原文化。

周武王滅商之後,義渠首先臣服周國,得到諸侯身份,成為周國治下的數百諸侯之一,直到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博美人一笑而戲耍前來諸侯,才有了後來犬戎叛周、兵破鎬京而天下諸侯不救,導致周國幾乎滅國。

而義渠也正是在這段時間,宣布脫離周王室的統治,效仿中原建立國家。

隨後,為了趁周國影響力衰弱而加緊壯大,義渠開始了漫長的對外征戰,也就是在這段時間,義渠與同樣抱有這個目的的秦國對上了,雙方為了擴充領土、強大自身,而展開了漫長的對立與征戰。

「原來如此。」

聽竇興講述完有關於義渠的來歷,蒙仲這才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之餘,他驚訝地問竇興道:「竇司馬為何知曉的這般清楚?」

聽到這話,竇興故作不高興地說道:「難道在郾城君眼裡,竇某便是不好讀書的莽夫么?」

結果話剛說完,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也是,竇興素來嗜酒好武,空閑大多都用來喝酒了,看他滿臉鬍渣的粗狂面容,就不像是那種能靜下心來翻閱古籍的人。

在旁,魏青笑著向蒙仲道出了原因:「是因為犀首。」

古時以『犀』指代強大,如犀兵、犀卒、犀軍,因此顧名思義,犀首之職其實就是指代魏國的大司馬,但因為曾經擔任過犀首的公孫衍名氣實在太大,以至於世人普遍認為犀首指的就是公孫衍,但事實上並不是。

同理,犀武這個稱號,或者說官職,它在魏國指的是犀首指定的副職,並且是需要負責在戰場前線作戰的大將。

打個比方來說,如今的蒙仲,其實就有足夠的資格被稱為犀武。

但跟公孫衍差不多,犀武公孫喜的名氣也太大,以至於世人都誤以為犀武是公孫喜的別號,但其實這也只是魏國的官職。

或許日後史令在記載蒙仲的功績時,也會用犀武甚至犀首來指代,畢竟這確確實實就是蒙仲在魏國的身份,或者官職,但倘若沒有備註,後人或許就會誤會是公孫喜、公孫衍兄弟,並為此感到迷惑。

當然,此時的蒙仲可不會去想這些,他很好奇於魏青提起了公孫衍:「犀首?公孫衍?」

「正是!」

魏青點點頭,解釋道:「當年,惠相被張儀逼走,犀首接替惠相……哦,對了,惠相也是郾城君的老師吧?」

「唔,不過,卻是庄夫子代收……你接著說。」

「喏……總之,當年犀首接替惠相合縱抗秦的遺志,聯合諸國討伐秦國,正巧義渠王心慕中原文化,向犀首請教,於是後來義渠國亦加入到討伐秦國的行列……在那段時期,義渠國與我魏國的關係非常不錯,兩國時常聯合起來對抗秦國。後來,也不知怎麼,秦國與義渠的關係逐漸緩和……」

說到這裡,魏青皺著眉頭補充道:「但在下還是沒有想到,義渠國竟然會派兵援助秦國,這兩國可是數百年的世仇啊。」

聽聞此言,蒙仲微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魏青,你派人設法與那些義渠騎兵溝通看看,看看能否避免與義渠騎兵的交惡,態度和藹一些,倘若對方不願退卻,也盡量設法問問,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幫助秦國……如果秦國是給了他們一些好處,就告訴他們,我魏國可以許諾他們更大的好處,只要他們肯放棄幫助秦國。」

聽到蒙仲的話,竇興頗感不可思議地問道:「郾城君竟畏懼義渠?」

他確實覺得很奇怪,畢竟蒙仲連當今中原最強大的秦國都不怕,幾度阻擾了秦國東進中原的計畫,可在一個實力遠比秦國弱小的義渠面前,便表現地如此……唔,低聲下氣?

蒙仲聞言搖了搖頭,說道:「倘若通過話術與財帛,便能減少一個敵人,何樂而不為?我不懼義渠,但在義渠表現出明顯敵意之前,我方便率先表露敵意,這無疑是將義渠推向了秦國那邊,這可不是明智的決斷。」

竇興與魏青對視一眼,信服地點點頭。

雖然可能對故去的公孫喜有些不敬,但這二人由衷地覺得,眼前這位年輕的郾城君,確實要比他們此前崇敬的犀武出色——無論是在哪個方面。

「那,在下立刻就派人去……不,在下親自去。」

魏青抱拳應道。

「有勞了。」

當日傍晚時,魏青再度回營請見蒙仲,見其面色不佳,蒙仲便猜到魏青此去並不順利。

果然,只見魏青在行禮後對蒙仲說道:「郾城君,義渠騎兵直說不肯退出這場戰爭,說這是他們大王的命令。」

蒙仲皺了皺眉:「是什麼原因呢?」

「與在下稍作交談的,是一名『千夫長』,與秦軍的『千人將』編製相似,是執掌大概一千名士卒的將領,據他所言,他也不知他義渠國為何要幫助秦國,但這是他們大王的命令,他們必須遵從王令……」

蒙仲想了想,問道:「對方口中的『大王』,是指義渠王吧?此人在哪?在義渠國,還是親自率軍而來?」

聽到這話,魏青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搖搖頭說道:「事實上,那人也不清楚,據他說,他大王……也就是義渠王,目前還在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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