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魏國篇 第378章 白起的考量

「蒙仲撤兵了……」

在函谷關的關樓上,司馬錯目視著關外魏、趙、韓三軍徐徐撤離的一幕,捋著花白的鬍鬚平靜說道:「看來他也不希望提前爆發決戰。」

此時在司馬錯身旁,前一刻始終面容緊繃的白起,他那繃緊的面色終於稍稍得以緩解,就連死死攥著的右手,亦逐漸放鬆。

只見他輕哼一聲,彷彿胸有成竹地說道:「哼,那是自然的,那傢伙那邊的準備亦不充分,今日不過是試探而已,諒他也不至於狂妄到今日就想攻破我函谷關。」

說罷,他隨口吩咐左右道:「雖對面已撤兵,但考慮到事有萬一,待等對面完全撤出我方可視之地後,再叫童陽等人遣散士卒。」

不得不說,別看白起在方才與司馬錯的對話中彷彿一副我早已看穿的模樣,但事實上,白起方才亦是捏了一把冷汗,畢竟方才,倘若關外戰場的戰況繼續激化,縱使白起不情願,他也只能派出所有軍隊與蒙仲來一場決戰。

畢竟此刻在城外的秦軍,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哪怕註定要犧牲掉,白起也定然會讓對面的敵軍付出相應的沉重代價。

好在事況還不至於最糟糕,他這邊能沉住氣,而對面的蒙仲也識趣,在趙韓兩軍重新進入戰場後,並未再撩撥他白起的神經,這才避免了雙方於今日提前展開決戰,提前展開這場對雙方其實都大為不利的決戰。

或許,這就是這對沙場宿將之間的默契。

而與此同時,關外的晉鄺、王齕、孟軼、仲胥四將,正吩咐士卒們燒毀聯軍遺棄的樓車與投石車。

值得一提的是,仲胥提議留下了其中一輛樓車與拋石車,命士卒將其拖到函谷關城壁下——搬到關內是不可能的,畢竟聯軍的樓車與投石車,體積比函谷關的城門還要大,除非有了解這兩件戰爭兵器的人將其拆解,否則又哪裡能搬到城內?

更別說這樓車與投石車,構造也並非多麼玄奇,其構造都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也無需運回咸陽讓秦國的工匠研究,畫一份簡單的結構草圖就得了。

甚至於,可能連畫結構草圖都沒有什麼必要,因為這兩件物什,在秦國作為匠造一族的公輸氏族內,都有相應的記載,也不算什麼從未見過的新奇兵器。

這邊仲胥命人將僅剩的一架樓車與拋石車拖回函谷關前,另一邊,孟軼、晉鄺、王齕等人,則吩咐士卒們清理戰場,將己方士卒的屍體或搬回關內,或就地掩埋;至於聯軍士卒的屍體,在被秦卒們剝去甲胄、取走兵器後,依舊任其落在戰場上,在一兩日內,自然會有對面的士卒將這些屍體運走處理。

死者為大,不褻瀆屍體,這也是戰場上雙方軍隊彼此間的默契,心情好,連帶著對面的敵卒屍體一起掩埋;心情不好,則叫對方自己處理,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或者有什麼謀略上的講究,否則倒也不至於會褻瀆屍體,一來這是一樁有損陰德的事,二來還會引起對面敵軍的憤怒。

片刻後,仲胥的士卒們率先將僅剩的一架樓車與投石車拖到了函谷關前,使白起與司馬錯能站在城壁上看清這兩件攻城兵器的構造,但也僅僅只是這樣而已,畢竟白起與司馬錯並不認為這兩件攻城兵器能對守城方起到什麼樣的幫助。

他們此刻考慮的,是如何破解聯軍的這兩件戰爭兵器。

樓車還好,畢竟樓車這種兵器想要發揮其全部的能力,就必須讓它非常靠近城壁,而這就意味著防守方可以通過火矢、火油等物將其焚燒摧毀。

然而投石車卻要如何針對?要知道這玩意的攻擊距離居然比弓弩還要遠,難道每次都要派人出關,冒著極大風險、付出巨大代價摧毀這種兵器么?

捋著鬍鬚注視著城下的那架投石車半晌,司馬錯神色凝重地感嘆道:「今日之戰,哪怕那蒙仲此前只是抱著嘗試的念頭,那麼通過今日這場仗,他也已得知此物利於攻城,待下次他再復來攻打此關,恐怕就不是只有區區二十架樓車以及這拋車了……」

聽聞此言,白起亦是沉默不語。

倘若說此前他有七成把握能在函谷關擋下蒙仲的攻勢,那麼這會兒,他覺得恐怕就只有一成勝算了,而這一成勝算,還得建立在聯軍統帥奉陽君李兌不滿蒙仲進展緩慢、要求其強攻函谷關的情況下。

仔細想想,倘若蒙仲花上幾個月時間,造他數百架拋石車,待出戰之日用這些拋石車朝著他函谷關一頓狂轟濫炸,縱使函谷關城壁堅固,也未必擋得住這種粗暴的攻勢啊。

一旦函谷關的城壁被這些拋石車摧毀,甚至於砸塌一角,此地的秦軍憑什麼再抵擋二十餘萬聯軍?

白起此刻唯一感到的慶幸的,就是這些拋石車看起來似乎打造不易,否則,恐怕他真的好好考慮一下,萬一函谷關被聯軍攻破,介時他該如何抵擋進犯的聯軍。

想了想,司馬錯對白起說道:「這樣吧,我先給咸陽送個消息,請大王召見公輸氏的族人,看看公輸氏有沒有抵擋此物的辦法……」

「公輸氏?」白起有些意外地問道:「匠造一族么?」

「唔。」司馬錯點了點頭,簡單解釋道:「公輸氏一族,在匠造的水準上與墨家不相上下,或有辦法克制此物……」

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白起的身後,好似看到了什麼,微笑著收了聲。

白起好似也有所察覺,順著司馬錯的目光回頭瞧了一眼,旋即便看到王齕不知何時已回到了關內,正朝著這邊走來。

「國尉、司馬老。」走到白起與司馬錯二人身邊,王齕拱手抱了抱拳,神色似乎很平靜。

見此,司馬錯微微一笑說道:「老夫先寫一份信派人送到咸陽,你二人慢慢談。」

說罷,他徐徐走過王齕身邊,順便還拍了拍王齕的肩膀,同時,他還給白起使了一個眼色,大概是希望白起寬容點對待王齕。

畢竟他還是很看好王齕這個年輕人的。

『老傢伙,當初對我怎麼不見有什麼寬容?』

注意到司馬錯對自己的暗示,白起撇了撇嘴,心下暗自嘀咕。

旋即,他瞥了一眼王齕,淡淡說道:「你,看似有話要對我講?」

聽聞此言,王齕沉默了片刻,旋即搖頭說道:「不,並沒有,末將只是來覆命的。」說著,他朝著白起抱了抱拳,低著頭說道:「末將無能,未能履行出關前的承諾,若非國尉派晉鄺、孟軼、仲胥幾位將軍助我一臂之力,末將定然無法摧毀魏軍的古怪兵器。」

本來白起在說完方才那句問話後,便將目光投向在關外仍在清理戰場的秦卒們,但在聽到王齕這話後,他卻有些驚訝地又看了一眼後者。

沒錯,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把摧毀魏軍那些拋車的重任託付給王齕,畢竟王齕雖然是向壽推薦的,但在他這邊還只是一個新人而已,他自然缺乏對王齕的信任。

在這個情況下,那時王齕主動請纓,白起便順勢讓王齕做了一回誘餌,叫其單獨率軍出關,誘使趙、韓兩軍襲擊王齕以及其麾下的軍隊,為後續殺出關外的晉鄺、孟軼、仲胥幾人創造有利條件。

正因為如此,白起本以為王齕此次是來興師問罪的,且他也已經想好了如何應對——罵回去就是了!

我白起做事,需要向你小小一個軍將解釋?

可出乎白起意料的是,王齕卻沒有提這件事。

這讓白起感到頗為好奇。

想了想,白起隨口問道:「你知道……你當了一次誘餌么?」

「末將知道。」王齕平靜地回答道。

「……」

見王齕的面色很是平靜,白起心下愈發驚訝,好奇問道:「既然知道,為何不提?」

聽聞此言,王齕抬起頭來,目視著白起正色說道:「只因從結果來看,國尉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我軍的犧牲,孟軼、仲胥兩位將軍成功偷襲了趙韓兩軍,變相使兩位將軍麾下的士卒減少了傷亡,且成功達到了摧毀魏軍那些古怪兵器的目的……既然如此,末將何必耿耿於懷?」

說到這裡,他嘴唇微動,在幾番欲言又止後,誠懇地說道:「末將只是希望,國尉日後能對末將有更多些的信任。就像這次,就算國尉在我率軍出關前道明究竟,要求我去做那個誘餌,末將亦會遵令行事,不至於……不至於像個無知的傻子,自以為單憑一己兵力,就能迫使對面的敵軍讓步。」

「傻子?哈哈哈哈……」

之前還板著臉一副嚴肅神色的白起,聽到這話忽然笑了起來。

這陣笑聲,讓王齕面色很是難看。

然而就在王齕莫名羞惱之時,卻見白起收斂笑聲,正色說道:「王齕,我不是在笑話你,相反,在你說出這話後,我真正開始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

說罷,他瞥了一眼滿臉困惑的王齕,惆悵地回憶道:「當初伊闕之戰時,在我與季泓等人順利偷襲了公孫喜的十八萬魏軍,於一夜之間擊破十萬魏軍,且抓到公孫喜本人時,縱使是白某,亦頗為雀躍,自認為勝券在握,可結果,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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