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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宮門前與田文、李兌等人告別後,蒙仲帶著蒙虎已經幾名近衛,在肥幼的帶領下再次走向宮內。
期間,自然避免不了肥幼對蒙仲的抱怨,無非就是指責蒙仲方才在宴席中那無視趙王何的行為。
聽到那番話,蒙仲嘆了口氣,也沒解釋。
看到蒙仲嘆氣的樣子,肥幼欲言又止,但最終,他搖了搖頭,也沒有再說什麼。
片刻之後,肥幼便將蒙仲領到了今日來過的王殿前,抬手對蒙仲說道:「君上正在殿內等候,去吧。」
蒙仲沉默了片刻,旋即整了整衣冠,孤身邁步走入殿內。
此時在這座殿內,唯獨趙王何於王位正襟危坐,殿內只有一尊尊燭火搖曳的宮燈,使得殿內的氛圍變得格外的滯重。
朝著昏暗且空曠的四周看了看,蒙仲徑直走向趙王何所在的位置,旋即便看到趙王何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一步步走進。
四目交接。
這情形,像極了數年前他與趙王何恩斷義絕的那一日。
那一日,也是在這座宮殿內,趙王何向他表達了對趙主父的憎恨,且斷然拒絕了蒙仲的請求。
微微吸了口氣,蒙仲拱手拜道:「魏臣蒙仲,拜見趙王。」
聽到趙王的稱呼,趙王何臉上浮現幾許失望,在沉默了片刻後,溫聲說道:「……數年不見,蒙仲愈發地威武了。」
說著,他見蒙仲仍保持著躬身行禮的模樣,便再次說道:「殿內眼下就只有你我,寡人……我只是想……」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哪怕只是今晚,我也希望能像當年那樣,談聊一番。」
聽到這話,蒙仲徐徐直起身,目視著趙王何半晌,忽然自顧自說道:「此番在下代魏王前來,乃是因秦齊……」
「我眼下不想聽那些。」
打斷了蒙仲的話,趙王何搖頭說道:「我只是希望與卿聊聊……請坐。」
蒙仲低頭仔細一瞧,這才發現面前鋪有一張竹席,他看了趙王何一眼,在略一猶豫後,盤腿在那張竹席上坐了下來。
見此,趙王何稍稍點了點頭,旋即略帶感慨地說道:「我知道,蒙卿怕是今日還在恨著我,恨我借趙成、李兌之手害死了主父,但蒙卿為何不反過來想了想?蒙卿對我的恨意,不就是當初我對主父的恨意么?」
說著,他有些羨慕地看了幾眼蒙仲日漸魁實的體格,感慨道:「在我的印象中,蒙卿文武兼備,是故主父最初就對蒙卿報以重望,仔細想想,我很驚訝於當時竟不曾妒忌過蒙卿……按理來說我應該妒忌蒙卿的,畢竟主父對蒙卿的期待,是我這個親生之子都不曾享遇過的。似這般,我也能理解主父過世後,蒙卿何以那般憎恨我……但我不曾妒忌蒙卿,那是因為,雖然我不曾在主父那邊享遇過這種感情,卻在肥相那邊感受過,呵呵呵,仔細想想,很對不住肥幼啊,生父早故的你,在主父那邊感受了父親般的慈愛,而從小因為體弱多病而不被主父看重的我,則在肥相那邊感受到了類似父親般的慈愛,唯獨肥幼從小被冷落,仔細想想,也著實可憐……」
此時,肥幼正好從殿外走入,聽到這話不解地問道:「可憐?在下怎麼可憐了?」
趙王何與蒙仲皆朝肥幼看去。
「阿虎呢?」蒙仲問道。
肥幼聳聳肩說道:「他暗示我好好招待他,我就喚來兩名宮女……」
「這傢伙……」
縱使是蒙仲此刻亦恨得咬牙切齒,忍不住罵道:「還說什麼保護我……」
肥幼聞言笑道:「在這宮內你還不放心?」
說著,他隨便在地上坐了下來,看看趙王何又看看蒙仲,問道:「聊得如何了?」
可能是因為有肥幼在旁,蒙仲的心情也稍微放鬆了些許,淡淡說道:「剛說到……趙王覺得虧欠了你,從你這邊偷走了肥相的父子感情。」
「哦。」肥幼聞言恍然,表情古怪地說道:「這也算不上偷吧,我從小跟我父親感情不好,他太嚴厲了,每次看到我都要訓我,後來他每次回封邑,我都偷偷逃走,免得跟他碰到遭他訓斥……君上說,就是那會兒我缺乏管教……」
「呵。」蒙仲忍不住笑了一聲。
其實他也覺得這話沒錯,作為堂堂趙相肥義的兒子,肥幼文不成、武不就,實在是太丟人,但論及原因,確實是當年肥義事務繁忙,每日既要處理國相事務,又肩擔教導太子趙何的職責,疏忽對自己親生兒子的管教。
「喂,你這聲笑是什麼意思?」
聽到蒙仲的笑聲,肥幼不滿地說道:「在我看來,忠誠也是一種才能,對吧,君上?」
趙王何還能說什麼呢,只得表情古怪地點點頭。
有了肥幼在旁打諢打岔,趙王何與蒙仲之間那緊張尷尬的氛圍也隨之消融。
旋即,在肥幼代為開口詢問下,蒙仲向趙王何與肥幼二人講述了他當年沙丘宮變之後的經歷,從偪陽之戰到回到蒙邑成婚,再到投奔魏國,助魏國打贏了伊闕之戰、宛方之戰,一直說到這次秦魏兩國援救宋國的戰爭。
聽到這些經歷,趙王何與肥幼皆為蒙仲這些年的經歷而感到感慨唏噓。
「了不得。」
只見肥幼拍拍蒙仲的肩膀,笑著說道:「不愧是曾經內定的晉陽守……」
聽到這話,蒙仲面色微變。
而此時,趙王何亦是有些緊張地看向肥幼,頻頻使眼色,然而肥幼卻不動聲色地朝著趙王何微微搖頭,似乎在表達不要緊的意思。
是的,肥幼這是在試探蒙仲的態度。
別以為肥幼文不成、武不就,就覺得他是個十足的草包,事實上這傢伙也是很機敏的,只不過就像趙王何所說的那樣,這傢伙從小缺乏管教,只懂得與族人們上山狩獵,但這並不意味著肥幼就什麼都不懂,事實上,他也有他常年混跡於市井之間的狡猾與機智。
這不,他故意對蒙仲說道:「我曾經聽我那已死的老爹說過,主父生前有一日與我那老爹閑聊,閑聊時提及過你,說你十年之後必然可以勝任晉陽守之職,如今看看,主父的眼力真是厲害,這才幾年?如果算你當時十五歲的話,才五年而已,你就兩度擊敗秦國……厲害厲害。」
「……」
蒙仲看了一眼肥幼,沒有說話,但眼神中顯然透露個一個訊息:你提這個做什麼?
肥幼沒有解釋,自顧自說道:「再想想,主父身邊當時真的是人才集聚,除龐煖暫時下落不明外,像你,還有劇辛、樂毅、趙奢,如今都成為了一方人物……若是你等仍留在我趙國,真不知我趙國會強盛到何等地步?」
『……你這是在暗示我什麼么?』
蒙仲張了張嘴,原本想開口問問肥幼,但最終沒有發問。
也是,如今再提這個,為時已晚,魏王遫對他也不薄,他怎麼可能拋棄魏國投奔趙國?更何況趙國如今立場不明。
想了想,他開口說道:「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吧。」
說罷,他抬頭看向趙王何,問道:「趙王,此番我是代表魏國出使貴國,先聽聽我的來意如何?」
趙王何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蒙卿且說。」
見此,蒙仲正色說道:「此事要從秦國國相穰侯魏冉出使齊國說起,郯城之戰後,齊燕兩軍敗退,此後魏冉便從郯城前往齊國臨淄,覲見齊王……後來我方得知,魏冉向齊王提出了『秦齊互帝』的建議……」
「秦齊互帝?」
與此同時,在奉陽君李兌的府上,薛公田文也正好與李兌、李躋父子說到秦齊互帝這件事。
對此李躋並不是很清楚,不解問道:「何謂秦齊互帝?」
田文便解釋道:「即效仿當年我魏國國相惠子的徐州相王,使秦齊兩國相互承認對方的帝位,藉此達成共識。」
聽聞此言,李躋睜大眼睛駭然說道:「此舉豈非視周王室於無物?」
周王室?
奉陽君李兌輕哼一聲,轉頭對田文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魏國突然態度大變……想來,本來你魏國是想趁這次機會罷免我的相位,誰曾想魏冉出使齊國,秦齊或有結盟跡象,是故你魏國慌了……」說到這裡,他上下打量了幾眼田文,笑著說道:「換而言之,薛公此番出使我趙國,多半是希望說服我趙國倒向你魏國那邊吧?莫要否認,你們可是連蒙仲都派了過來,是想讓他說服君上吧?……這可真是有意思了,君上那邊姑且不論,薛公何以認為您就能說服老夫呢?老夫可不想得罪齊王。」
聽到李兌的話,田文輕笑說道:「奉陽君,曾經有一座山,山中有一虎一羆,皆欲爭做山中之王,奈何山中除二獸外仍有狼狐,為防止狼、狐趁虛而入,虎羆二首便欲聯手先解決山中其餘的野獸,隨後再爭奪山中之王的名號……如今魏趙兩國,就是其中最強壯的狼狐,您覺得,齊、趙兩國會放過這兩頭狼狐么?仔細想想吧,奉陽君,一旦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