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即秦軍攻陷憚狐城的次日,白起又立刻遣大將衛援、孟軼、仲胥三人,率領約三萬秦軍攻打憚狐城西南方向約二十里左右的城邑「陽人」。
陽人城內的韓國軍民得知憚狐城被秦軍攻破,幾無鬥志,大量城內軍民外逃,以至於秦將衛援三人僅僅只用了三個時辰便攻陷了這座城池。
期間,蒙虎與華虎二人亦各率騎兵給秦軍搗亂,幾次故意勾引秦軍追擊他們,在拉開一定距離後將那些追趕的秦軍殺死,似這般重複幾次之後,再沒有秦卒膽敢追擊這些魏軍騎兵,哪怕是負責巡邏的士卒,在看到這些魏騎後亦立刻掉頭就逃——只要他們距離大軍不是太遠,這些人往往能夠從蒙虎、華虎二人所率領的騎兵手中僥倖逃脫。
而讓秦軍上下感到頗為鬱悶的是,在五月十一日的白晝里,第三支魏軍騎兵出現在了他們的周圍,這三支人數皆在三百餘人左右的騎兵,時不時地就在憚狐、陽人這兩座城邑四周遊盪,專門獵殺外出的小股秦軍軍隊,比如說白起派往西邊伊水打探消息的斥候隊伍,明明是五百人的隊伍,卻連伊水的邊都摸不著,半途就被那三支魏軍騎兵殺死。
有幾個僥倖逃回憚狐、陽人兩座城邑的秦卒,將那三支魏軍騎兵的作戰方式稟報於白起,這讓白起對這三支魏騎感到頗為忌憚。
此時白起才意識到,季泓等人都錯了,他們小覷了騎兵,騎兵遠遠沒有他們想像的那般弱小,相反騎兵很強,尤其是在這種廣闊的平地上,根本就是戰車隊與步卒無法戰勝的存在。
五月十一日入夜後,白起將季泓、衛援、孟軼、仲胥、童陽等軍中的大將們召集到了一起。
當時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諸將們心中沉重:「據我估測,魏軍主力距離咱們最多還有兩日路程……」
或許有人覺得奇怪,似白起這等心思縝密的統帥,難道他就不曉得在潁水一帶留下監視魏軍的斥候與細作,非要自己提高難度去猜測魏軍主力究竟會在幾時趕到么?
事實並非如此,白起當然有派一隊隊斥候外出,問題是這些斥候都被遊盪在他們四周的那三支魏軍騎兵給殺光了啊——只要與他秦軍主力拉開十里距離,縱使是千人規模的斥候隊遭到那些魏騎的攻擊,到最後也剩不下多少人逃回大軍,這還怎麼監視魏軍的動向?
值得一提的是,在意識到騎兵的厲害之處後,白起亦在軍中嘗試著組建了一些騎兵,但遺憾的是,他軍中上下沒有一個懂得騎術的士卒,縱使勉強翻身上了馬背,也無法像那些魏軍騎兵那樣策馬賓士。
這讓白起感到十分納悶:魏軍中竟有懂得騎術的將領么?
也罷!
既然效仿魏軍組建騎兵這條路被堵死了,白起便索性用常規的策略來解決當前的危機。
首先,軍中的糧食嚴重不足,雖然秦軍可以從憚狐、陽人這兩座城邑搶掠到不少糧食,但這需要時間,而目前秦軍最緊要的就是時間。
其次,即是上一個危機的最根本,即追趕他們的魏軍主力,在白起看來,倘若他沒有猜錯的話,那個姓蒙的傢伙此刻正率領魏軍主力步步逼近,可能距離他們只有短短兩日的路程。
別看尚有兩日路程的距離,若算上秦軍在憚狐、陽人兩座城邑搶掠糧食的時間,說不定這次他真會被那支魏軍主力追上。
是戰?是撤?
這即是白起這兩日內反覆思考權衡的難題。
再次,即秦軍尚不清楚伊水一帶的情況:新城是否已被韓軍攻陷?且韓軍究竟有多少軍隊部署在伊水一帶?他麾下五萬秦軍是否有機會突破韓軍的封鎖。
這些,皆是白起迫切想要得到的情報。
但可恨的是,雖說前一陣子他在率軍抵達憚狐的時候,便已派出斥候前往伊水一帶打探消息,但迄今為止他還未收到半點消息。
整整七日了!
憚狐距離伊水近百餘里,距離新城也只有一百二十餘里左右,七日的工夫,就算那些斥候用爬的,也差不多該爬回憚狐了,可結果呢?沒有絲毫消息。
顯然,這些斥候在回程時遇到了那些魏國騎兵,被那些魏騎當做獵物獵殺了——這是一個很恰當的比喻,落單的斥候在那些魏騎面前,就彷彿麋鹿遇到了群狼,絲毫沒有招架之力。
『怎麼辦?究竟是向西撤離,還是在此地與魏軍決戰?』
在諸將們討論紛紛的時候,白起亦在苦苦思考著這個問題。
首先,他那「務食於敵、以戰養戰」的策略已經被對面魏軍那個姓蒙的傢伙給破了,此刻有三支約三百多人的魏軍騎兵在他秦軍四周遊盪,雖然迄今為止這幫魏騎只敢獵殺小股秦軍,但反過來說,他秦軍亦被對方盯得死死的,再也無法像前一陣那般,有游戰的戰術戲耍魏軍主力,使後者疲於奔波。
其次,他麾下五萬餘秦軍在近段時間的游戰、攻城中,亦損失了近六七千的兵力,再加上近兩日被那三支魏軍騎兵獵殺的士卒,總兵力只剩下堪堪四萬多,而魏軍在這段時間內並無作戰,總兵力仍在六萬餘。
以四萬餘秦軍抗衡對面六萬餘魏軍,說實話白起沒有多少把握。
『……實在不行,就南渡汝水,以汝水阻擋魏軍。』
看著攤在面前的行軍圖,白起在心中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而這,也是他四萬餘秦軍最後的退路。
在軍議結束後,白起召見了大將季泓,吩咐後者派士卒準備好建橋的材料。
「建造的材料?」季泓當時聽了這話很是驚訝。
「唔,我有意在陽人南邊的汝水上建一座橋樑,倘若此番招架不住魏軍的攻勢,可借這座橋樑南渡汝水,撤到河對岸,借汝水抵擋魏軍……」白起緩緩地說出了他的計畫。
聽聞此言,季泓愈發詫異,忍不住驚訝說道:「未曾戰、先算敗,在下還以為只有向壽將軍才會如此……」
不得不說季泓確實感到很奇怪。
要知道他對白起的印象,即勇猛、膽大、果斷。
伊闕山一役,白起不管對面的十萬韓軍,率領主力偷襲位於韓軍後方的十八萬魏軍,一夜之間先後擊潰二十幾萬魏韓聯軍,似這般令人震驚的韜略,縱觀他秦國近代,恐怕也只有「丹陽、藍田一役」中的名將樗里疾才能夠與白起相提並論。
而隨後,白起在魏軍有意逼迫他們撤往東周國境內的情況下,毅然而然反攻至韓國境內,先後攻破滎陽、宅陽、鄭城、陽城、憚狐、陽人六座城邑,將追擊他們的魏軍主力玩弄於股掌之上,這讓季泓對白起愈發佩服,覺得白起膽大、心細,精通兵法,具備著不下於甘茂、魏章、嬴疾等人的才能。
然而似這般人物,眼下在還未與魏軍主力交戰的情況下,就考慮起了萬一戰敗後的退路問題,這讓季泓很是錯愕,感覺有點不符合白起的性格。
聽了季泓的話,白起愣了一下,旋即勉強一笑,解釋道:「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未戰而廟算勝,方為智將……今有魏軍追擊於後,前方伊水又或有韓軍阻截,我身為主帥,一令而決四萬餘將士之存亡,不敢不察。」
「原來如此。」
季泓聞言肅然起敬,連忙告罪道:「是在下欠計較了。」
白起亦不在意,在點點頭後叮囑道:「為避免被魏軍的騎兵察覺,季將軍不妨命士卒多砍些林木,於憚狐、陽人兩座城邑外所擺設些防禦,無論對於那些騎兵,還是即將到達的魏軍主力,相信多少能起到一些幫助。切記,小心士卒在伐木時遭到騎兵的偷襲,派軍中的弓弩手負責警戒,倘若騎兵靠近,便遠遠放箭,不可追擊。」
「喏!」季泓抱抱拳,領命而去。
看著季泓離去的背影,白起沉默了片刻,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左肩。
此時他左肩的箭創,早已結痂,再過些日子就能痊癒,但那日他險些直面死亡時所留下的畏懼,卻化為了對魏軍某個傢伙的忌憚。
正如季泓所言,他白起是一個非常膽大之人,「出奇制勝」、「兵行險招」,是他得以擊破公孫喜的兵法。
但魏軍主力當中有那個姓蒙的傢伙,他不敢再用那些險招。
務食於敵、以戰養戰,這是兵法中最高的運用,若換做其他對手,白起有自信令整個韓國都陷入對他秦軍的恐慌,順便還能解決掉那六萬魏軍,但那個姓蒙的傢伙,反應極快,立刻組建了三支騎兵,破解了他「務食於敵」的策略,反過來再次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
縱使是白起,面對一個絲毫不亞於自己的對手,亦不敢妄言勝敗。
當然,雖說沒有把握戰勝那支魏軍主力,但白起亦不認為對方可以輕易戰勝他。
立志要像張儀那般,使自己的名字有震懾諸國之威的他,豈能如此輕易就敗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傢伙手中?哪怕對方亦有著不遜於他的才華。
而與此同時,蒙仲正在負黍城外的魏軍駐地,在一堆篝火旁聽著蒙虎、華虎、穆武三人派來的騎兵逐一稟報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