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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蒙仲此前並未有挾持薛公田文就範的念頭,此刻拔劍,其實僅僅只是為了自保。
畢竟,倘若他果真有這個念頭,就看他此刻距離田文僅幾步遠來說,他輕易就能挾持田文,迫使田文乖乖就範。
但他並沒有那麼做,因為他已經深刻感覺到,這位名聲赫赫的薛公,實則是一個器量不大、報復心卻頗強的人。
『……這下可怎麼辦呢?』
別看蒙仲此刻目光冰冷地盯著遠處的田文,可他心中卻頗為忐忑。
要知道,他的義兄惠盎為了使他能與田文化解舊日的恩怨,特地將宋王偃封贈薛邑于田文的賜狀交給他,讓他帶來魏國交給田文,可沒想到,田文對他竟是積恨已久,待二人見面後還沒等蒙仲道出來意,便下令招來府內的衛士欲將蒙仲等人置於死地,逼得蒙仲只能拔劍自保。
蒙仲家中尚有母親葛氏、妹妹蒙嬿與新婚的妻子樂嬿,豈會輕易引頸受戳?倘若田文執意要加害於他,他勢必會先殺田文——問題是殺死田文的結果。
正是考慮到這個後果,他才沒有踏上前幾步拿下田文,而是給田文留下了足夠的、撤掉命令的時間。
而與此刻的蒙仲心情類似,田文心中亦有些忐忑。
跟馮諼一樣,田文也知道這個蒙仲是個狠角色,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一旦起了殺心卻極為果斷。
倘若是換做旁人,田文還不至於如此忌憚,甚至說不定會冷笑著反唇譏笑一聲:「你敢殺我?」
但面對著眼前那名少年,田文幾次張嘴卻始終不敢說出「你敢殺我?」這幾個字,因為他知道,對面那個傢伙,十有八九真的敢。
懊惱於自己竟被這個年紀不到弱冠的小子給唬地倒退了半步,田文面色微微漲紅,按捺著心中的驚恐,不動聲色地又走上前半步,目視著蒙仲故作淡然地說道:「殺了田某,你必然無法活著逃離大梁。」
『色厲內荏!』
田文不開口還揣測不出他此刻的想法,而一開口,蒙仲立刻就猜到了幾分,不由地在心中鄙夷了一句。
他淡淡說道:「蒙某此番乃是奉我宋國君主之命,帶著善意而來,然而薛公初見在下,卻立即喚入衛士試圖謀害在下等人的性命,呵,在下可不會引頸受戮……倘若薛公執意如此,那在下也就只能為求自保而狠下殺手了……」
說話間,他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馮諼,心想這馮諼怎麼還不出面打圓場,再這樣下去,他與田文豈非是必然得死一個?
『難道這馮諼其實根本不在乎田文?』
蒙仲皺著眉頭想道。
說馮諼其實根本不在意田文,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遲遲沒有出面打圓場,只是被蒙仲方才的氣勢一時給震住了而已,畢竟他本來就對蒙仲心存忌憚,更何況蒙仲在經歷過沙丘宮變與齊宋之戰後,氣勢已遠非當年與田文、馮諼等人初見時那般,以至於馮諼在驚駭看到蒙仲拔劍的剎那,心中竟只有「不好」、「糟糕」這種念頭,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靜。
說到底,還是因為蒙仲當初在趙國時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不過當看到蒙仲頻繁看向自己時的視線,馮諼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道:「誤會、誤會,薛公並不知蒙司馬此番是帶著善意而來,還以為是……呵呵,薛公?」他頻頻用眼神示意田文。
「……」
田文看了一眼馮諼,繼而又深深看了一眼蒙仲,旋即臉上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笑容:「闊別數年,蒙司馬果然還是如此……驍勇。」
說著,他朝著那幾名衛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薛公過譽了。」
蒙仲微微一笑,順勢收回了手中的利劍。
見此,蒙遂、樂毅、榮蚠三人亦將手中的利劍收回劍鞘。
在旁,宋國的使者李史此刻仍被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面色煞白,縱使蒙仲等人已收回了利劍,而田文臉上亦再度露出了笑容,他心中仍是七上八下。
不得不說,李史此前早有隱約猜到蒙仲等人與薛公田文可能是有什麼恩怨,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雙方彼此的恩怨,竟到了一見面就拔劍相向的地步。
「請坐。」
片刻後,田文抬手邀請李史、蒙仲等人在書房內入席就坐,期間他淡淡對蒙仲說道:「當初你助趙公子章叛亂奪位,事敗後我見趙國並未通緝你等,還以為你已死在趙國,不曾想,竟安然無恙回到了宋國……怎麼,趙成、李兌二人對你手下留情了么?」
蒙仲微笑著回覆道:「可能是看在我義兄田章的面子上吧。」
『田章……』
田文這才想起,眼前這名少年更是齊國名將田章的義弟。
「呵,田章……」只見田文輕笑幾聲,忽而說道:「我聽說去年,田地派田章率軍進攻宋國,堂堂匡章,竟被你宋國擊敗,聽到這消息,田某亦是頗感詫異……堂堂匡章,竟敗在你小小一個宋國手中……」
在旁,馮諼見田文將宋國說得如此不堪,連忙插嘴圓場道:「蒙司馬幾時回到宋國的,莫非你當時已在宋國,是故匡章才在宋國受挫?」
「薛公與馮先生誤會了。」蒙仲微笑道:「去年那場仗,齊宋兩國只是打了個平手而已。歸根到底,只是齊國錯估了我宋國的實力,縱使使我兄田章,單憑十五萬兵力,亦難覆亡我宋國……至於我兄田章,在下倒確實在戰場上碰到,只不過,完全不是我兄的對手呢。」
馮諼聞言笑著說道:「蒙司馬過謙了……別人不知蒙司馬的本事,但薛公與在下,卻是清楚地很。論練兵,當初蒙司馬訓練的信衛軍一度被譽為趙武卒,絲毫不在魏武卒之下;論行軍打仗,蒙司馬與龐煖,那可是當初趙主父、公子章麾下的兩員猛將,似趙國的陽文君(趙豹)、趙賁、李躋、廉頗等人,根本不是蒙司馬的對手,若非牛翦,趙國的局勢,恐怕未必是眼下這般。」
「……」
蒙仲頗感意外地看了一眼馮諼,沒想到馮諼竟然也知道趙將牛翦的事。
見此,馮諼捋著鬍鬚笑道:「對於蒙司馬這般的猛將,薛公亦是派人時刻關注著呀。」
『怕只是盤算著如何置我於死地吧?』
瞥了一眼田文,蒙仲故作驚訝,嘖嘖說道:「這可真是……未曾想到。」
不得不說,有了馮諼打圓場,書房內的氣氛著實改善了許多,不復方才那般緊張。
當然,最關鍵的原因還得說是田文冷靜下來了,不像方才,被怒火沖昏了頭腦。
聊著聊著,眾人便聊到了「宋國欲與魏國結盟對抗齊國」這件事,也不等田文、馮諼等人故作為難藉機索取好處,蒙仲主動說道:「此番在下前來魏國,乃是奉了我宋國君主之命,將薛邑的封賞狀給薛公……」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那隻竹筒,從中抽出了那份封賞狀。
見此,馮諼連忙起身,走到蒙仲面前準備接受,不曾想蒙仲卻轉頭對田文說道:「在送出此物之前,在下有幾句心裡話欲對薛公言。」
「……但說無妨。」田文平靜說道。
只見蒙仲目視著田文,微笑著說道:「當初在趙國時,在下年輕氣盛,冒犯了薛公,然現如今,在下與薛公利害一致,不知薛公可願與在下化解干戈,一致對抗齊國?否則,倘若在下每次請見薛公,薛公都要嚇唬在下一出,這可受不了。」
田文原本尚掛著幾許笑容的面色,稍稍沉了沉,淡淡說道:「若田某不肯,是否你就不會將此物交給田某呢?」
「那不至於。」蒙仲笑著說道:「此物乃宋王贈予薛公,與在下之事無關,在下豈敢拿此物作為要挾?」
說著,他為了表示誠意,率先將薛邑的封賞狀遞給了馮諼。
馮諼接過封賞狀,並未立刻離開,而是轉身看向田文,用眼神向後者示意。
他當然是傾向于田文與蒙仲和解的,畢竟蒙仲自身本領不俗,又有惠盎、田章那等人脈,更重要的是彼此利害一致,何必拘泥於當年的恩怨呢?
相比較在旁那個李史,顯然是這名少年更適合成為田文與宋國之間的溝通紐帶。
「……好。」
在馮諼的頻繁眼神暗示下,田文又足足遲疑了好一會,這才點點頭說道:「就看在你冒著風雪送來此物的份上,田某不再計較你當初的冒犯。」
『很勉強啊……』
雖然蒙仲感覺田文的承諾著實勉強,但此刻他也只能假裝歡喜,拱手道謝:「多謝薛公寬容大量。」
見此,馮諼暗暗嘆了口氣。
連蒙仲都看得出來的事,他作為田文身邊的幕僚侍臣,又豈會看不出來?
但不管怎樣,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開始,畢竟田文最好面子,只要是親口答應的事,縱使心中不喜也不會反悔。
若針對蒙仲這件事來說,田文未必會與蒙仲改善關係,但至少不會在明面上對付後者,比如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