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趙國篇 第203章 逼陽之戰(二)

「殺啊——!」

「快快快!」

「莫要讓他們上來!」

「頂上去!頂上去!」

在一片亂糟糟的逼陽北城門下,只見齊軍士卒們將一架架攻城長梯架在城牆底下,企圖攀等梯子著湧上城牆。

看著城下黑壓壓的一大片齊軍,手持利劍站在牆頭的蒙仲雙眉緊皺。

在他看來,作為守城利器,那麼自然是弩機最優,比如此刻,如果逼陽城內能夠兩千具弩機,定能讓城外的齊軍承受巨大的代價。

但遺憾的是,弩具在當代屬於具有一定技術力的產物,若是製作不到位,那麼製作出來的弩具就只是徒具其形,不具備強勁的殺傷力,這就導致這種具有一定技術力的兵器僅只有個別幾個國家的工匠有能力打造。

比如韓國,「天下勁弩皆出自韓」的美譽可不是隨便得來的。

至於宋國,宋國雖然也能仿造韓國的弩具,但無論產量還是質量,都遠遠不及韓國。

當然,放在這會兒,蒙仲可不會去管什麼質量不質量,總之只要給他足夠多的弩機即可,畢竟城下的齊軍士卒已經多到了閉著眼睛都能射中的地步。

整整一萬五千名士卒!

齊將田敬對逼陽城北城門一帶展開的首輪攻勢,比佯攻西城門的田達、佯攻南城門的田觸二人麾下的齊軍數量還要多,以至於此刻站在城上放眼望去,視線範圍內到處都是齊軍士卒——片刻之前蒙仲還不覺得,畢竟當齊軍列隊在遠處的時候,他從城上觀瞧齊軍,對面的齊軍也只有巴掌大的那麼幾塊,直到此刻齊軍逼近城池,他才明白何謂汪洋一般的攻勢。

「這即兵法中所說的『蟻附之勢』吧?」太子戴武小聲詢問著蒙仲。

「唔。」蒙仲點了點頭。

所謂「蟻附之勢」,即讓士卒們像螞蟻一樣攀附城牆的一種攻城戰術,也是世上最常見的攻城戰術,其優勢體現在當防守方缺少弓弩等遠程打擊手段的時候,攻城的士卒能源源不斷地藉助長梯湧上城牆,與城牆上的防守方士卒展開拉鋸廝殺,說白了即完全用人命來堆砌勝利。

不過它的缺點也很明顯,比如此刻,蒙仲可以讓城牆上那些各自為戰的弓手退下城牆,讓他們重新在城內結陣,利用拋射隔著城牆朝城外的齊軍射擊,考慮到城外的齊軍亦鮮有配備盾牌,幾乎都憑身上唯一的一套甲胄作為防禦,弓弩齊射,定能讓他們承受莫大的損失。

想到這裡,蒙仲當即下令道:「來人,叫桓防速速過來。」

桓防,乃是蕭戧推薦的桓氏一族的家司馬,具體能力蒙仲暫不得知,只是考慮到城內尚缺將領,蒙仲便叫其統率為數不多的弓弩手。

不多時,就見一名目測三十齣頭的粗獷男子大步來到蒙仲等人面前,在向太子戴武、蕭戧二人抱拳行禮後,亦朝著蒙仲抱了抱拳——畢竟他也知道,雖然目前對外仍是宣稱太子戴武在指揮作戰,但實際上這場仗的主將卻是眼前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

說實話,雖然太子戴武信誓旦旦地表示蒙仲仍擋住田章,但考慮到蒙仲年紀實在太小,比自己家中的兒子也大不了幾歲,這使得桓防對蒙仲的指揮能力亦難免抱持一些懷疑。

當然,這會兒蒙仲可無暇顧及桓防的心思,見他來到跟前後,便沉聲說道:「桓防,立刻將城上的弓弩手撤下去……」

「撤下去?」桓防面色微變,誤以為是蒙仲在指責他,連忙解釋道:「司馬,非是在下之過,實是為了抵擋齊軍,我方的步卒們亦紛紛登上城牆,導致城牆的弓弩手無立錐之地……」

「所以才要叫你帶著他們撤到城內去!」

打斷桓防的話,蒙仲解釋道:「你將城牆上的弓手撤到城內,重新結陣,隔著城牆朝城外的齊軍射擊!總之,城牆上的空地就讓給我方的士卒,只有這道防線不失,你率下的弓弩手才能有所作為。」

桓防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蒙仲並無責怪他的意思,想了想猶豫說道:「話雖如此……可若是在城內,我等瞧不見齊軍,如何射擊?」

「這還需要瞄準?」

蒙仲指了指城下彷彿汪洋般的齊軍,皺眉說道:「似眼下這般,就算是閉著眼睛射也沒問題吧?」

『也對。』

桓防瞧了一眼城下,恍然地點點頭,當即抱拳應道:「在下這就去!」

片刻後,桓防便將城上的弓弩手們全部撤到了城內,將城牆上所有的空間都讓給了宋軍的步卒,旋即叫弓弩手們於城內結陣,隔著城牆對城外的齊軍展開一輪又一輪的齊射。

不可否認,這確實是最大程度上優化了城牆上的配置,使更多的步卒能登上城牆參與守城。

看著城外的齊軍持續被宋軍方弓弩手於城內發動的弓弩齊射射傷或射殺,太子戴武眼睛一亮,心中暗暗佩服蒙仲的臨陣指揮能力。

平心而論,似這種利用弓手拋射優勢射殺敵軍的戰術,其實在當代早已問世,只不過尚未普及罷了,畢竟當代的兵書總共也就那麼幾本,哪有可能面面俱到?

至於這種戰術本身,其實它也沒有多麼高深,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簡單,但人有時就是這樣,越簡單的事物就越發難以打破常規——比如就這件事而言,太子戴武也算是熟讀兵法,可在他的認知中,士卒只有站在城牆上才能防守敵軍的攻勢,因此他很難想到讓城上的弓弩手撤到城內,用拋射的方式去射殺城外的敵軍。

簡單吧?

但太子戴武就是想不到,這就是常規思想對人的限制。

而自古以來的名將,往往都是能打破常規思想的人,比如說田忌與孫臏主導的「圍魏救趙」典例——在趙國即將被魏國攻破的情況下,然而齊軍卻不直接救援趙國,反而去攻打魏國的都城大梁,這即是突破了人常規想法的計策,也就是所謂的奇謀。

當然,似蒙仲這般指揮,自然談不上什麼奇謀,但不可否認他變相加固了城牆上的步卒守備,卻絲毫未減弱弓弩手的作用,這即是恰到好處。

除了調度那些弓弩手,蒙仲亦對城牆上的步卒進行了輪換。

他當然知道,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會加劇體力的消耗,這就導致這場仗開始至今明明還不到一刻時工夫,但城上參與防守的宋軍士卒們,卻一個個已累地氣喘吁吁,遠比平日里的訓練消耗了更多的體力與精力。

倘若放任不管,那麼這些士卒便難免會在下一名敵軍湧上城牆上,被對方所殺。

而作為主將,倘若沒能時刻關注到麾下士卒的狀態,始終是一根筋防守,只曉得在城牆上的守軍人數減少時再添兵,那麼這個主將,即徹頭徹尾的庸才!

一位合格的主將,必須時刻注意麾下士卒的精力與體力情況,將精力、體力不佳的士卒撤下去,讓相對充足的士卒彌補防線,反覆如此,即能以最少的傷亡換取最大的成果。

因此,當注意到城牆上的己方士卒漸漸疲倦時,蒙仲果斷下令輪換,讓城上的步卒分批撤到城內歇息,讓精力、體力更佳的士卒負責守城,將守城的壓力分攤給儘可能多的士卒,不至於讓他們被壓力壓垮。

再者,既然是守城,那麼自然難免出身傷亡,而人這種生物,有很多人在面對危機的時候往往能提起勇氣,但當他們擺脫危機後,卻難免會被壓力所壓垮,就比如那些剛剛從城上撤到城內的士卒,當他們真正意識到迄今為止究竟有多少同澤戰死後,就難免會心生惶恐、不安。

作為主將,倘若放任這些士卒繼續這種狀態,那麼理所當然會影響整個軍心。

考慮到此刻分身無暇,又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不足以激勵那些士卒,因此蒙仲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第一批守城的士卒剛剛撤回城內,我擔心他們的士氣會因為傷亡人數而有所影響,倘若太子殿下能到城內鼓舞士氣,相信定能讓那些士卒淡忘心中的恐懼,重新鼓起勇氣。」

「請交給我!」

太子戴武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當即帶著一干近衛匆匆下了城牆,以至於城牆上就只剩下年過五旬的蕭氏一族族長蕭戧。

正所謂聞名不如見面,雖然蕭戧早已從太子戴武口中得知是蒙仲擋住了田章,但他心底亦多多少少有些懷疑,因此今日待齊軍攻打城池時,這老頭前前後後始終關注著蒙仲的指揮。

然而讓他頗感意外的是,蒙仲雖然年紀小,但臨陣指揮能力確實是無與倫比,以至於城下的齊軍雖然有足足一萬五千人,但卻始終無法真正威脅到城牆。

想到這裡,他好奇地詢問蒙仲道:「據老夫所見,蒙司馬絕非單單熟讀兵法,是在哪裡指揮過軍隊么?莫非是在幾年前我宋國攻打滕國的時候?」

可能是見己方的防守暫時無驚無險,蒙仲稍稍放鬆了些,面帶幾分笑意對蕭戧說道:「那時小子才十四歲,哪有可能指揮軍隊?」

「怎麼會?老夫觀蒙司馬用兵,分明是頗為老成。」蕭戧一臉狐疑地說道。

蒙仲淡淡一笑,沒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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