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叮叮叮——」
「叮叮叮——」
在薛公田文所在的位置,傳來了陣陣鳴金聲,這代表著田文已經放棄了這場賭鬥。
他向蒙仲所率領的信衛軍認輸了。
『怎麼會……』
在聽到這陣鳴金聲後,僥倖仍生存的數十名俠勇們茫然地停止了徒勞的掙扎,而信衛軍士卒們,亦在樂毅的將令下,由各自卒長率領,迅速撤出,在百餘丈外的位置重新排列陣型。
旋即,薛公田文乘坐著戰車,面沉似水地來到了眾俠勇們當中。
沿途,他看著俠勇們遍地的屍體,他面色陰沉,雙手死死攥著戰車的欄杆。
「薛公。」
倖存的百餘名俠勇們,紛紛圍聚到田文的戰車四周,七嘴八舌地詢問。
「薛公,為何下令停止?」
「薛公,我等還沒有輸……」
「薛公,請讓我等再與他們重新殺過……」
環視著這些俠勇,田文搖搖頭說道:「諸位,是我等輸了,輸得一敗塗地,恕田文無法再視若無睹,看著諸位一個個犧牲……」說到這裡,他四下瞧了瞧,忽然問道:「牟宵何在?」
諸俠勇們面面相覷,旋即或有一人低聲說道:「牟宵想要奪取一輛戰車,卻被戰車撞到,左腿被戰車碾壓而過,雖然他想跟一名信衛卒同歸於盡,但……」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
田文的臉上閃過几絲複雜之色。
只見他長長吐了口氣,旋即步下戰車,朝著四周的俠勇們抱了抱拳,帶著歉意說道:「今日的爭執,只是我田文與那蒙仲的意氣之爭,卻害得四百餘位義士為此喪生,我田文……對不住諸位!」
說著,他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見此,周圍諸俠勇們大驚失色,離田文最近的一名俠勇連忙扶起了田文,慷慨激昂地說道:「士為知己者死!薛公待我等如國士,我等故以國士報之。相信,縱使是今日犧牲的義士弟兄們,從始至終亦不會後悔他們的決定……」
田文動容地點點頭,旋即又沉聲說道:「請諸位收斂這些義士的屍體,待回到齊國後,我田文定會將他們厚葬,善待其家中孤老孤小,哪怕為此遣盡家財……」
聽了田文的話,諸俠勇們都很感動。
或有一名俠勇遲疑地問道:「薛公,今日之事,就這樣算了嗎?」
聽聞此言,田文轉頭看了一眼遠處已重新排列整齊的信衛軍,眼眸中閃過濃濃的恨色。
在稍稍遲疑了一下後,他沉聲說道:「今日之恨,田文定會銘記於心,待日後有機會時,連本帶利討回!但今日……是我們輸了。」
「……」
聽到這話,眾俠勇們紛紛低下了頭。
旋即,諸俠勇們開始收斂同伴的屍體,而薛公田文,則再次登上戰車,緩緩來到了以趙主父、趙王何為首的趙國君臣面前。
見田文乘坐戰車緩緩而來,魏處、馮諼等田文的客卿,率先迎了上去。
並且,他二人低聲示意田文道:「薛公,信衛軍並沒有可以連發的弩具……」
想來,他們不希望田文輸陣又輸人,讓趙國的君臣恥笑。
「我知道。」
田文聞言點了點頭。
其實方才他在後陣觀望戰況,見信衛軍的弩兵居然可以連續齊射,他心中也感到驚怒,下意識就誤以為信衛軍持有可以連發的弩具,但在仔細觀察了信衛軍的陣列後,他亦大致猜到了端倪:並非是信衛軍掌握有可以連發的弩具,只是他們採取了一種新的戰法。
一種他田文從未聽說過的戰法。
這讓他終於意識到,那蒙仲率領五百名信衛軍夜襲數萬齊軍,這或許並非是一場僥倖的勝利——至少那蒙仲,確實是具有真才實學的。
片刻後,田文走下馬車,徒步來到了趙主父與趙王何面前,拱手行禮道:「趙主父、趙王,這場比試,是我田文一方輸了。」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停頓,旋即又說道:「田某忽然身體有些不適,懇請先回城歇息。」
他哪裡是身體不適,分明就是自覺丟了面子,不想再呆下去罷了。
這種事,相信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
這不,公子章落井下石地恥笑道:「我看薛公並非身體不適,而是臉上無光吧?……薛公,不留下來看看信衛軍清點傷亡么?只要信衛軍的傷亡超過五十人,這場賭鬥,還是你方勝出呢!」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公子章這話,純粹就是討人嫌了。
以至於就連他身邊的田不禋都故作咳嗽一聲,小聲提醒著公子章。
然而公子章卻依舊我行我素,看著田文那難看的面色,心中著實解恨。
誰叫這該死的田文,前日當眾駁他面子,將他的善意無情地踩在腳下呢?活該!
對於公子章奚落田文的話,趙主父與趙王何充耳不聞,他們都沒有拆穿田文的意思,反而帶著幾分關切之色紛紛表示道:「既然薛公身體不適,請快快回城歇養,日後的中原,還要仰仗薛公。」
對於趙主父來說,他想要打壓田文氣焰的目的已經達到,而對於趙王何來說,他也見識到了蒙仲與其麾下信衛軍的實力,實在沒必要繼續奚落田文,畢竟,他趙國還要依靠田文出使魏、韓兩國,使趙、魏、韓三晉能再次團結起來對抗秦國。
「多謝趙主父體恤,多謝趙王體恤。」
薛公田文勉強笑了笑,當即帶著隨從離開了。
見此,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對視一眼,亦紛紛告辭離去。
而此時,蒙仲亦乘坐著蒙虎駕馭的戰車,與樂毅一同徐徐來到了趙國君臣面前,剛好看到田文乘坐戰車離去。
瞧見這一幕,蒙虎怪叫道:「跑地倒是快!無顏留下來面對我等么?」
「阿虎。」
蒙仲出言呵斥了一句:「在趙主父與君上面前,不得無禮。」
說罷,他跳下馬車,幾步走到趙主父與趙王何面前,拱手說道:「臣蒙仲,前來複命。」
儘管魏楚、馮諼等田文的客卿,此時已跟著田文率先離開,但趙主父還是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稱讚蒙仲、樂毅與他們麾下的信衛軍,畢竟此舉無異於打田文的臉。
因此,趙主父只是中肯地稱讚道:「趙武卒,名副其實!」
見此,蒙仲、樂毅謙遜地表示還差得遠。
因為與蒙仲、樂毅沒什麼交情,且很多人在政治立場上與他二人並不一致,因此趙國的群臣紛紛散離,只有趙主父、趙王何、趙相肥義、陽文君趙豹、公子章、田不禋、鶡冠子、龐煖、劇辛等一小部分人,仍留在這裡。
此時,趙王何好奇地詢問道:「蒙卿,你麾下信衛軍所持有的弩具,據肥相所說並不能連發,可為何信衛軍卻能在短短十息內連續齊射兩次呢?」
蒙仲聞言笑道:「確實如肥相所言,那只是一種戰法的運用……」
「蒙仲小友,這戰法是你自己想到的么?」鶡冠子亦好奇地說道。
「呃……」蒙仲猶豫了一下,旋即解釋道:「在下是在某本兵法的殘篇上看到的……」
「那本兵法叫什麼?」龐煖有些心動地問道。
「這個……」蒙仲訕訕說道:「只是殘篇,未能窺到全篇,大概是無名氏所著吧。」
聽聞此言,龐煖微微皺了皺眉,不過在打量了蒙仲幾眼後,他忽地就釋然了,點點頭又問道:「那種戰法有稱呼么?」
「二段射。」蒙仲回答道。
『二段射……』
眾人聽到後紛紛點頭,畢竟這個稱呼的確貼切。
說笑了一陣後,諸君臣亦返回邯鄲,而蒙仲、樂毅二人,則帶著信衛軍士卒們先回營寨,將戰車、弩具等戰爭所用,交割給負責軍需的向繚、樂續二人,除此以外,還要幫助受傷的士卒包紮傷口,若是傷勢嚴重的話,還要請邯鄲城內的醫師。
經他們統計,這次與五百俠勇的實戰,信衛軍僅僅只有八九人陣亡,皆是華虎、穆武二人麾下的士卒,也就是在那些俠勇逼近後,棄弩持劍的信衛軍士卒。
傷口基本一致,皆是被刺中咽喉至死。
由此可見,那些俠勇的劍術的確精湛,縱使面對身披三層厚甲的信衛軍士卒,仍能精準地刺中其咽喉,將其殺死。
要知道,這還是在信衛軍當時已發動總攻的情況下,倘若換做在平日里,相信那些俠勇的發揮更加出色。
看著那八九名已無生氣的信衛軍士卒,蒙仲、樂毅等人心中亦不是滋味。
當初夜襲齊營時,由於五百軍信衛軍全身而退,並沒有一人折損,因此,他們並沒有體會到失去士卒的滋味,直到今日。
看著信任自己的士卒變成了屍體,這種滋味,著實令人難受。
「將其厚葬吧,明日我上報肥相,請他善待士卒們的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