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趙國篇 第143章 賭鬥(一)

……

「田相意下如何?!」

蒙仲邁前一步,實質性地威迫著薛公田文,這份膽魄,讓在場所有趙國臣子無不刮目相看,甚至於,隱隱有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

『這小子竟敢……他竟然敢……』

薛公田文的眼神變得兇惡起來,瞪著眼前這個與他爭鋒相對的少年,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他活了三十幾年,卻還從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狂妄過。

然而蒙仲方才那一番殺氣騰騰的話,或者說是宣告,卻又彷彿一盆涼水,將他心中的那份怒火澆滅。

他出五百名俠勇,對方出五百名士卒,使雙方在城外廝殺?

就算田文再看好他門下的那些俠勇們,也不會天真地以為那五百名俠勇就能戰勝對方五百名正規士卒。

可能一對一賭鬥的話,俠勇方有著很大優勢,因為俠勇很擅長這種單打獨鬥的方式,且掌握有精湛劍術的他們,單人實力還要勝過一般的士卒。

這不奇怪,因為彼此的訓練側重不同。

劍士,因為大多都是孤身一人行走天下,因此他們的劍技都是以個人為主,什麼揮劈挑刺、閃轉騰挪,總而言之就是儘可能挖掘個人的潛力。

但士卒恰恰相反。

但凡上過戰場的老卒都知道,在那種擁擠並且混亂的戰場,根本沒有給你施展個人武力的空間,只要你陷入敵軍的包圍,就算你能短時間內殺退圍攻你的敵卒,也絕對活不到明日——如何與行伍的友卒同進同退,彼此配合掩護,這才是唯一能保住性命的辦法。

因此,士卒的訓練基本上都是化繁為簡,且訓練的項目都是最最基礎的東西,比如體能,比如如何更快地刺出手中的長戟並且快速收回,至於什麼雙手握戟、周身迴旋,施展出大開大合的招數,那麼很抱歉,在你被敵卒殺死之前,你身邊的同澤會先砍死你——因為你會連累到他們,威脅到他們本來就寬裕的立足位置。

誰都知道,在戰場上如果被壓縮了立足的位置,那麼就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總而言之,士卒向的訓練,反而是要打壓個人的武力,一切向在旁的友卒看齊,除非你的職位是將官,肩負著衝擊敵軍陣型的重任,否則根本沒有給你施展勇武的機會。

當你刺出手中的兵器時,要麼敵卒死,要麼你死,就是這麼簡單,哪有什麼給你施展花里胡哨劍技的機會?

正因為這個原因,在一對一的場合下,士卒很難擊敗俠勇,哪怕這名士卒身披重甲,因為二人比斗的空間太大,這就無形中讓擅長閃轉騰挪的俠勇具有了很大的優勢。

而倘若十名俠勇對戰十名士卒,俠勇方的優勢就會大幅度被削弱,因為那些士卒基本上都懂得彼此配合——只要能在戰場上活下來的士卒,他們都知道這個道理,即個人的勇武在戰場上是微不足道的,想要在戰場上活下來,就要懂得與同澤彼此配合,相互掩護。

當然,即便如此,俠勇方還是具有很大的優勢。

但如果是百名俠勇對陣百名士卒,那麼俠勇方就將漸漸失去他們的優勢,因此將是一場龍爭虎鬥般的廝殺。

而倘若再將人數擴大,擴大到萬人對萬人,那麼,俠勇方基本上是毫無希望的——當然,前提是與他們對陣的萬名士卒乃是相同士卒的正規軍士卒,而並非烏合之眾。

至於眼下蒙仲所說的,以五百名俠勇對陣五百名士卒的賭鬥,其實不能說俠勇方就毫無勝利的機會,只不過也要區分對象——如果是對陣一般的士卒,俠勇方還是有贏的機會,但對陣五百名信衛,對陣這五百名效仿魏武卒而建立的「趙武卒」,呵呵,蒙仲方才所說的「屠盡對方」,其實也並非是一句誇大的話。

畢竟蒙仲對他麾下信衛軍士卒的要求,即是能以一敵十。

當然,這「以一敵十」,並不是說一名信衛軍士卒能抵擋住十倍於己的敵人,而是針對整個信衛軍而言,通過這五百名士卒的相互配合,以及戰術、計策的運用,再加上裝備、戰爭兵器帶來的優勢,使五百信衛軍具備五千規模的軍隊實力。

這也正是蒙仲信心十足的原因與底氣。

「薛公,您意下如何?」

見田文緊緊抿著嘴唇不說話,蒙仲再次擠兌道。

見場上的局勢變幻,蒙仲竟反過來逼迫薛公,殿內的趙臣們都感到十分驚奇,同時也從蒙仲那「得理不饒人」的態度中,察覺到了這名少年不好得罪,因此倒也沒幫著田文——反正這件事本身就與在場大多數人無關,他們只需看個熱鬧即可。

此時最難受的,莫過於田文一方的人,尤其是田文、魏處、馮諼等人。

「薛公莫要衝動。」

魏處低聲勸說著田文,同時用帶有忌憚的目光看向蒙仲。

俗話說盛名之下無虛士,既然蒙仲麾下的那五百名信衛軍,有能力夜襲數萬齊軍的營寨並且做到全身而退,這就證明這支軍隊確實是一支精銳,確確實實擁有著「魏武卒」級的實力。

單憑五百名一盤散沙的俠勇,與五百名「武卒」級的士卒戰陣廝殺?這跟派人送死有什麼區別?

想到這裡,魏處笑著圓場道:「蒙司馬莫要動怒,薛公的初衷只是想見識見識蒙司馬的個人武力,順便為在場的賓客增添幾分興緻,並無惡意……」

蒙仲聞言看了一眼魏處,淡淡說道:「先生,您說這話您自己就不感到羞愧么?公道自在人心,在薛公出言挑釁之前,在下可曾對薛公有半點不恭?在蒙某並無得罪薛公的情況下,薛公出言挑釁,還縱容門下的俠勇幾番羞辱在下與在下執掌的信衛軍,然而您卻說,薛公並無惡意?……先生袒護薛公之意,何其明顯!請先生勿再復言,在下不想再跟先生說話。」

「……」

魏處本來就不是擅長辯論的人,在聽完蒙仲這話後,一臉羞愧,無言以對。

見此,馮諼開口道:「蒙司馬,然而你提出的『賭鬥』,未免也太不公平……士卒本身就善於戰陣,更何況你執掌的五百名信衛,乃是效仿魏國的武卒而訓練,縱使一對一賭鬥薛公門下的俠勇,亦未必遜色,更何況是以五百之數對此對陣?」

聽聞此言,蒙仲輕哼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道:「那薛公就出一千人吧!……以千名俠勇,對陣我五百名信衛,這樣先生可滿意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縱使是馮諼亦無言以對。

以一千名俠勇對陣五百名信衛軍士卒,難道他還能舔著臉再說不公平?

「怎麼說?」

蒙仲故意激將著牟肖那些俠勇。

看著蒙仲臉上的輕蔑之色,牟肖等俠勇滿臉憤怒,紛紛怒斥。

「不必!」

「就以五百人對陣五百人!」

「你以為你能穩勝么?」

「薛公,就派我等上吧,我等定能將其殺得片甲不留!」

「薛公……」

「薛公……」

見此,蒙仲嘴角揚起幾分不易覺察的笑容,轉頭又看向薛公田文,不懷好意地問道:「薛公,您覺得呢?」

『這幫蠢貨……』

微微轉頭看了眼那些仍在叫嚷的俠勇們,曾經對這些俠勇很是器重的田文,首次對這些人心生怒氣。

他必須得承認,這些俠勇真的只有匹夫之勇,被蒙仲那小子輕易就給激將了,以至於害得他此刻騎虎難下。

見此,馮諼看出了田文的為難,轉頭看向趙相肥義說道:「肥相……」

肥義當然看得出田文等人此刻騎虎難下,不得不說,他心中其實還隱隱有些暢快。

原因很簡單,要知道齊國可是戰敗國,可是田文這個齊相,卻仍然是一副「唯齊國獨尊」的架勢,仗著自己的身份,居然敢在王宮內公然針對蒙仲——雖說蒙仲年紀小,但也是他趙國的臣子啊!

更別說,肥義還指望著蒙仲日後繼承他的衣缽,竭力輔佐趙王何。

自己看重的接班者,毫無理由地被田文針對,真當他肥義不會光火么?

『方才老夫勸說你等罷休,你等視若無睹,如今碰壁了,卻來求老夫了?真可笑!』

想到這裡,肥義故作為難地看向蒙仲,假意問道:「蒙司馬,今日宮筵卻鬧得不可開交,這實在不妥,不知蒙司馬可願意與薛公各退一步,讓此事能到此為止呢?」

蒙仲一聽就聽出肥義並非是真心勸阻,於是大義凜然地說道:「肥相,在下尊敬您,但人都有尊嚴,我蒙仲雖年幼,但也不例外!……在下毫無得罪薛公之處,然薛公卻三番兩次針對在下,在下若是毫無反應,豈不是叫天下人笑話?今日之事,除非薛公當眾向在下致歉,向我麾下五百名信衛軍致歉,否則,在下決不罷休!……辱人者,人桓辱之!薛公田文,堂堂靖郭君之子,難道就只准他羞辱他人,卻不允許他人奮起反抗?難道這就是天下的道義么?」

「說得好!」

公子章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人群外,聞言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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