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知相忘是離別

金鑲玉按著邱殘月指引的方向,進入了華縣縣城,華縣離榆臨七十里,是一個大去處,店鋪林立,商賈雲集,十分富庶。天色漸晚,金鑲玉找了一個最大的客棧,要了一間上房。掌柜見他們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多問了一句:「兩位是什麼關係呀?」金鑲玉眉毛一抬,罵道:「你個死人頭沒瞧見哪!這是我男人!」掌柜吐了一下舌頭,心道:好辣的小姑娘。

邱殘月一言不發,彷彿滿腹心事,兩個人安頓下來,吃過晚飯,已是華燈初上了。金鑲玉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用手指狠扯著被頭,嘴裡輕輕嘟囔:「我揪你的頭,揪你的臉,揪你的鼻子……」邱殘月擁著劍坐在桌邊,也不理她,好像是在盤算著什麼。

金鑲玉停止了動作,瞟著邱殘月,轉轉眼珠子,慢慢走下床來,找掌柜的要了兩壺酒,幾個冷拼,自己端進屋來。

她把酒菜放在桌子上,親手倒了兩杯,溫柔地道:「喂,漢子,別成天像死了爹似的,板著個臉……」她話出口,自覺失言,臉上竟也一紅。心道這下死木頭又要不高興了,不想這次邱殘月竟然破天荒地笑了,這是金鑲玉第一次看到他笑,笑起來的時候彷彿萬年的冰原突然吹來了春風,綻開了鮮花一般,金鑲玉竟看得痴了。

邱殘月笑道:「是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應當對酒高歌,極時行樂才是。」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將空杯一翻,道,「我們一人一杯,喝個痛快!」金鑲玉喜得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容,她膩到邱殘月懷裡,嘴裡輕哼著把自己那杯酒喝了下去。

二人喝個不停,兩壺酒喝過,金鑲玉已是滿面飛春,紅潮湧現,醉意衝上來。雙手摟住邱殘月的脖子,一張小嘴亂親。邱殘月笑道:「你醉了,上床睡吧。」金鑲玉「嗯」了一聲,眼角瞟著他:「那你呢?」邱殘月道:「我去會個朋友,他在此地極有勢力,手裡有最好的馬,另外還可以找他借些銀子,好陪你去京城痛痛快快大花一場。」金鑲玉笑了,往床上一躺:「快去快回呀……」邱殘月微笑著為她蓋好被子,吹滅了燭火,輕輕出門而去。

邱殘月的腳步聲剛剛消失,金鑲玉騰地從床上跳起來,臉上的醉意一時間全不見了,她的眼睛映射著窗外的燈光,彷彿更亮、更利。

一位矮小客人醉醺醺地晃上樓來,被金鑲玉一腿絆倒,倒拖進屋子裡。

邱殘月慢慢走下樓板,出得門去,此時門口一個閑漢早已注意到他,見他出來,向街角處一招手,一輛馬車便篤篤地趕過來,停在邱殘月跟前,邱殘月問也不問,摸索著上了車。車夫戴著一頂大大的氈帽,氈帽下一雙冷酷的眼睛掃了一眼邱殘月,也不作聲,揚鞭而去。

車子轉過幾條大街,停在一個鏢局門前,邱殘月下車,馬車繼續馳去。門前的趟子手見了邱殘月,開了角門,邱殘月慢慢走進去。

鏢局並不算太大,最裡面一間小院里亮著燈,邱殘月走進院子,裡面樹影婆娑,池水映照,十分幽靜。台階上鋪著紅毯,兩名小廝左右而立。

邱殘月站定當院,沙著嗓子道:「常公公何在?」屋子裡傳出一個細如針尖的聲音:「邱大俠回來得好快,請進來吧。」邱殘月一動不動,道:「請公公出來說話。」裡面的人一陣冷笑:「原來邱大俠的膽量也僅僅如此,好吧,咱們就在外面說話,也顯得透亮。」

門帘一掀,兩個手執拂塵的小太監緩步而出,將一桌一椅擺在階上,第三個人才慢慢走出來。

這人瘦高個子,一張臉黃慘慘的沒有半根鬍子,小眼睛一閃一閃的,嘴角微微下垂,讓人看著有一種說不出的涼意。

這個人,就是曹少欽最得力的幹將,常言笑。

邱殘月靜立院中,臉上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激動之色。常言笑啜了口茶,才慢條斯理地道:「人呢?」邱殘月道:「帶來了。」常言笑問:「哪裡?」邱殘月道:「城中。」常言笑道:「為什麼不帶來此地?」邱殘月不答,反問道:「我要的人呢?」常言笑臉上閃過一絲陰毒:「哦,原來邱大俠怕我們失信,才故意留了一手。」邱殘月「哼」了一聲:「人在江湖飄,須防背後刀!」

常言笑小眼睛閃了一下,笑道:「來人哪,把周公子帶到這裡,讓邱大俠看看,看是不是全須全影的。」一個小廝應了一聲,轉身而去,不一會兒,跟來四個人,中間押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一臉血污,似是挨過不少苦頭,腳步也踉踉蹌蹌地極是不穩,邱殘月聽到了,眉頭猛一皺,喝道:「你們把他怎麼樣了?」常言笑一陣陰笑,道:「放心,他就只是破了點兒皮。」

邱殘月叫了一聲:「淮安!」那少年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頭撲到邱殘月懷裡,哽咽道:「邱叔叔……」邱殘月急問:「淮安,你的聲音……你覺得怎麼樣?疼得厲害嗎?」那少年道:「不疼……」邱殘月心疼地擁住少年。

常言笑問道:「你的人給你了,我要的人呢?」邱殘月咬牙道:「安然客棧!」常言笑臉上笑容可掬,微微點頭:「好,很好。」話音方落,邱殘月懷中那少年突然手肘一沉,掌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插入邱殘月小腹里去。邱殘月全身猛然一縮,隨後仰天一聲狂吼,猛一轉身,將那少年摔了出去,同時子母劍已然出鞘,一劍揮出。

那少年飛摔丈外,一個雲里翻,頭上腳下剛要站定,卻猛然發現,自己只有一半身子飛了出來,腰以下的另一半還站在那裡。

邱殘月一劍,已將這人斷為兩截。好快的劍!

邱殘月小腹劇痛,他穩住身子,戟指前方,沉聲怒喝:「他……他不是……周淮安!」常言笑一陣陰笑:「他是千面人屠,你想見周淮安,去陰曹地府吧!」說著他一拂袖子,慢慢站起走進屋子裡。而院內的伏兵則群起而至。屋頂上、樹榦中、土層內,池塘里都鑽出了人影,行動極為敏捷,一看便知都是好手。

邱殘月小腹重傷,如同一隻斷爪的老虎,這些人急於立功,不顧死活地圍攻上來。邱殘月大喝一聲,直衝向屋子裡,看樣子想要擒賊擒王。眾人吃了一驚,齊齊飛撲上來,堵住了屋子的門。邱殘月趁這個機會身子倒射向院外。

眾人齊叫:「休走了這廝!」邱殘月剛到院外,耳邊馬蹄聲急,四匹健馬直踏上來,馬背上刀光亂閃,沒頭沒腦地剁下。邱殘月眼睛不便,只得行險,一個虎躍從馬腹下躥過去,回身一腳,踢在馬肋骨上。這一腳好剛猛,健馬驚嘶,將邊上的兩匹馬也一齊撞倒。邱殘月單手一搭,躍上最後那匹馬,子母劍橫格在騎士的咽喉上:「快去安然客棧,不然讓你人頭落地,快走!」那騎士嚇得連頭也不敢點,生怕割破氣管,雙腿一夾,那馬跳出鏢局,奔騰而去。

後面馬蹄聲大作,眾人紛紛跨馬而來。華縣城中頓時大亂。

邱殘月挾持著這人縱馬飛奔,不一時已到安然客棧,他手腕一翻,結果了這人的性命,腳尖在馬背上一點,整個身子飛撲上二樓,撞得窗欞碎屑四下亂飛,客棧大亂。

邱殘月哪兒有工夫理會這些,順手捉住一個人,問道:「人字三號房在哪裡,快帶我去!」那人戰戰兢兢地帶他來到金鑲玉的門前,哆哆嗦嗦地道:「這……這裡就是……」邱殘月甩手將那人扔出去,一腳踢開房門,躥進屋子,大叫道:「金鑲玉,金鑲玉……快逃……」他摸到床前一掀床簾,向里一探,竟摸了個空。

金鑲玉竟不在屋子裡。邱殘月猛吃了一驚,心道:難道說東廠的人早來一步,已把她抓走了?突然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窗齊碎,數十人擁進屋子裡,有人大叫:「在這裡了,連那小丫頭也一併捉住!」邱殘月心中一寬:畢竟他們還沒有抓到金鑲玉。

此時的邱殘月早已是失血過多,重傷難支,這一路上他未及包紮傷口,血把他的下半個身子都浸透了。邱殘月悶哼一聲,將深深插入小腹的刀子拔出來,咬在口中,揮劍削下一條床簾,把傷口一裹,點住傷口周圍幾處穴道,止住流血。這股決絕的氣勢,令面前的敵人心膽皆寒。

誰不知道邱殘月的大名,現在雖然他瞎了眼睛、傷了小腹,卻仍舊沒有人敢輕攖其鋒。

雙方正在對峙之時,突然客棧里有人大叫:「火!著火啦……」喊聲未絕,樓下已衝上來一片火光,夾雜著無數濃煙,直躥上二樓。

東廠眾人齊齊一怔,此時濃煙已經瀰漫到眼前,幾個人忍不住咳嗽起來。為首的人吃了一驚,叫道:「大家先出去,死死圍住,不要讓姓邱的趁亂走了!」眾人怕邱殘月攻來,一個個慌忙躍出客棧。

邱殘月也沒料到客棧失火,一錯愕間,屋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突然身後一扇窗子被撞開,金鑲玉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快來,漢子!」邱殘月的眼睛已被嗆出了淚水,聽了這聲音,急忙躍出窗外。

後面是一條小巷子,金鑲玉正站在一匹馬的背上,見他躍出來,拉了他上馬,飛奔出巷口。

客棧前正亂成一團,有人呼號,有人亂跑,有人救火,忙成一鍋粥。金鑲玉趁亂而走,但東廠的人亦不是尋常之輩,為首的人十分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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