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一面的風情

十年生死人間,壯士空老邊關。

不聞春風折柳,只見大漠孤煙。

時光便如同這天空的白雲,悠悠來去,在不經意間將人的黑髮染白,當年正值妙齡的少女此時已成了婦人,雄姿英發的少年臉上也有了風霜,而那大漠中的龍門客棧卻沒有變,依然倔強地屹立在無邊無際的黃沙中。

自從當年那一場血戰之後,玉玲瓏留在龍門客棧已有十六年,大漠的風沙在她臉上似乎沒有佔到多少便宜,她看上去仍舊光彩照人,如同黃沙中的一顆明珠,每天都在閃著光。

今天陽光很好,玉玲瓏穿著一身淺粉色的長裙,蓬鬆著頭髮,招呼夥計們接待客人。經過多年風雨,此時她看起來已經是一個地道的老闆娘了。金鐵風沒了一條膀子,已不在前台招呼,只管後面的事。

外面駝鈴聲響起,又是一隊客商到來了,在這十幾年裡,玉玲瓏也不知迎來了多少這樣的客商,送走了多少這樣的駝隊,龍門客棧,彷彿永遠都是這些商人的休息所。

客人約有十七八個,看樣子也只是路過,不想在這裡投宿,那些一早就候在客棧里的馬賊也打不起精神,因為誰都可以看得出這幫人沒有什麼油水。玉玲瓏也這樣想著,挨個兒招呼著客人,直到最後一個人走進來。

這人頭上戴著個大竹笠,壓得很低,把整張臉都擋住了,玉玲瓏只能看到一個尖削的下巴。這人走到玉玲瓏面前,低聲道:「有上房么?」這聲音聽上去又啞又沙,像一把沙子在磨著鍋底,讓人極不舒服。

玉玲瓏笑道:「有啊。不知客官打哪兒來,要住幾天呀?」這些年來,她已完全適應了龍門這地方的人情風土。那人並不回答,只是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將手中的一個長條形的木盒往桌上一扔,道:「有酒么?」玉玲瓏向櫃檯揚揚手:「黑子,上酒。」

看來他並不是和這隊客商一路的,想必只是和這些人臨時走在一起,這下子馬賊的眼睛都亮起來,他們只聽這人將盒子扔在桌子上的聲音就知道,這個盒子絕對不輕,一個頭目向身邊兩個正在擲骰子的人遞了個眼色,那兩人會意,突然一人大叫一聲,道:「唉,你這小子豬油蒙了心!敢拿這種灌鉛的骰子騙你老爺!」說著當胸一拳把另一個滿臉大麻子的人打得轉了出去,那麻子被打得轉了幾個圈子,撞上了那客人的桌子,麻子忙用手一扶那盒子,賠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了。」說完向那頭目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這是信號,表明這個盒子里裝得決不是平常之物。

那頭目看著麻子,也輕輕點了點頭。這麻子會意,突然抱起那個木頭盒子,轉身就跑。那頭目等幾個人也跳起來,大叫道:「那小子站住,大白天的敢搶人東西,往哪裡跑?」幾個人這樣一擁而上,反而將大門堵住了。而那個麻子早已跑得很遠了。

那頭目轉回臉,看了一下那客人,出乎意料的是,那客人竟還是紋絲不動,彷彿那不是自己的東西一樣。他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連頭都沒有抬過。那頭目倒沒了底,他慢慢走到前,輕道:「老兄,這地方,財不露白,你認倒霉吧。」那客人淡淡地道:「不妨事,他會送回來。」頭目怔了一下,冷笑道:「財入賊手,肉入虎口,還想得回來?兄台,破財免災,嘴上就不要找台階了吧。」那客人不答,又低頭喝起酒來。

事實上,這個人從進到龍門客棧里來,就沒有正眼瞧過一個人。同樣,也沒有人能看到他的相貌,那個大竹笠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那頭目臉上帶著冷笑,伸出手,慢慢去掀這客人的竹笠……

突然間「砰」地一聲大震,大門被猛得撞開,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那頭目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屋子裡所有人也都看向此人。

這人不是別個,竟是方才偷盒子的大麻子。此時看他那張麻子臉一會兒漲得通紅,一會兒又嚇得慘白,雙手哆哆嗦嗦地捧著那個盒子,像是捧著閻王爺的招魂帖似的,放下擔心,捧著又燒手。

他戰戰兢兢地來到那客人身邊,顫抖著雙手,將盒子輕輕地放在原位,忙不迭地拱手道:「小……小人有眼不……不識……有眼無珠……得罪得罪……」看他的樣子,恨不得能跪下來舔那人的腳後跟。

那客人依舊不理,只是在慢條斯理地喝他的酒。

麻子臉上恐懼之色更重,突然一伸手,從懷裡拔出一柄刀子,眾人都道他要和這人拚命,心裡正要喝彩,卻見那麻子將刀尖對著自己的一隻眼,想要捅,卻又下不去手,咬牙切齒地試了幾次,都不敢下刀子。

那客人見了,冷哼一聲,一拍桌子,「砰」的一聲,桌上一根筷子飛了起來,正點在麻子握刀的手肘上,那麻子小臂一緊,一刀子下去,那隻眼睛立時被刺瞎,鮮血奪眶而出,流了滿臉。

麻子大聲慘叫,扔下刀子,卻還是睜著一隻眼向那客人看,那客人冷冷地擠出一個字:「滾!」麻子如獲大赦,喜道:「謝……謝謝……」捂著一隻瞎眼奪門而逃。

客棧里的人此時才明白那麻子為什麼會如此害怕,原來這客人的東西是不能輕易動的,不然就要付出一隻眼睛的代價。這人到底是誰?這盒子里到底有什麼?

那頭目也被方才的情形嚇住了,一步步向後退去。那客人仍不抬頭,只是淡淡道:「想走?」那頭目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道:「走……走又如何?」那客人道:「走的話,每人留下一隻眼睛。」那頭目臉上的肉抽動幾下,咬牙道:「我們不留又怎樣?」

他的話只到此為止,一道耀眼奪目的青光閃過,他的臉上突然就多了朵花,血花。血花隨著慘叫聲迸出,他的一雙眼睛都已被刺瞎。而那客人彷彿根本就沒離開過椅子,那道青光就是從那盒子里發出的,可沒有一個人能看清楚那是什麼兵器。

他用那仍舊平靜如死水般的聲音道:「不留一隻,就留一雙。」那頭目慘叫道:「上,上,媽的給我做了他。」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動,所有人都已被這人可怕的招法嚇呆了。此時金鐵風也來到玉玲瓏身邊,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他們已隱約猜出這人是誰了。

這人刺瞎了頭目的雙眼,竟還不肯罷休,對那頭目身後幾人道:「我的話你們沒聽到?」那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恐懼之色,但真要自己下手毀招子,他們還沒這個狠勁,正在猶豫,這客人又是一聲冷笑,左手已撫在那盒子上,幾個人後退幾步,像看怪物一般盯著這人的手,他們知道只要這隻手再一動,就不知誰又要成為瞎子了。

眼看他又要出手傷人之時,突然從客棧外傳來一陣輕咳之聲。

咳嗽很輕,卻很厲害,像是一個重病的人發出的。那咳嗽的人遠在數百步外,但是這陣咳嗽卻使得客棧里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客人方要發作,聽到這咳嗽聲,那像拉滿了的弓一般的身子突然僵住,隨後又慢慢放鬆,最後那股殺氣終於平息下去,他慢慢收回手,又抄起了酒壺,卻發現壺裡已空了。

他抬眼看了看玉玲瓏,晃了晃酒壺,玉玲瓏又取了一壺酒放在他桌上,雙手一抱,悠然道:「這位客官好快的手哇……」客人倒了一杯,淡淡道:「老闆娘好定的心哪!」

那些馬賊見這客人不再出手,如獲至寶一般,擁著那瞎眼的頭目一溜煙地向外走,走到門外,他們看到了這個咳嗽的人。

這人大約四十來歲,面色慘白,儘是病容,一身青衣黑帽,帽子上還插著一支紅翎,腰間掛著一柄刀,竟然是個捕快。

馬賊們怔住了。捕快並沒有什麼稀奇,稀奇的是在這地方看到捕快。就如同在大海里看到魚不奇怪,但在沙漠里看到魚就奇怪了。

捕快走近了,馬賊們暗暗將刀緊緊握在手中,但誰都沒有敢出手,這個捕快一邊咳嗽一邊走來,那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他的手並沒有握著刀柄,但他身上竟有一種比方才那客人還可怕的東西。

沙漠里最可怕的是狼群,但此時馬賊們寧可面對著狼群進行一場肉搏,也不想與他面對片刻。

六月的陽光很好,但幾個馬賊身上竟然一陣陣發寒,當這個捕快走過去時,一個馬賊突然看到他的後脖子上露出一隻刺青的龍爪。

那捕快沒有理會這些人,他一步一咳地走進了龍門客棧。

金鐵風與玉玲瓏當然早就看到了他,二人心裡都是一驚,龍門客棧在這地方開了二十年,從沒有一個公門人來過,因為方圓數百里之內,無人不知龍門客棧的大名,龍門客棧中不但藏龍卧虎,而且與邊關的官老爺們也有點交情,那些一般的公人是不敢來這裡的。

而這個滿面病容的捕快會是誰呢?

不管是誰,既然開的是客棧,就是與人打交道的買賣,有人進門,總要上去招呼的,於是玉玲瓏就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喲,這位差官……」她的話還沒說完,那捕快突然一抬頭,目光中射出兩道寒光,直視玉玲瓏:「走開,京城刑堂捕快,奉命緝拿殺人逃犯邱殘月,余者不問,拒捕者死,幫凶者連坐。」

說完,他的目光就盯在那愛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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