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杏花

那時候表哥已經上初三了,我還記得那個於超,長的瘦高瘦高的,眼睛很大,他打架很厲害,經常欺負我表哥。連我們女孩子也欺負。是名副其實的孩子王。

那個禮拜天,一夥孩子去村邊的大河邊上摸魚,這條河直通東海,裡面魚很多,但是水流很緊,淹死過很多人。所以大人們不讓小孩來這裡摸魚。

可是,於超說:誰能在這裡摸到魚,誰才是英雄,其餘的孩子就必須無條件服從他,尊稱他為大王。所以每個學期,他都會帶著一幫孩子來這裡摸魚。

別的男孩子都不敢下河,於超神氣極了,脫了鞋就鑽進河裡,誰料這一次出現了意外,他的腿被河草纏住了,在水裡掙扎了兩下,就再也沒露頭。

一開始站在岸上的孩子們還在吶喊加油,可是過一會兒不見於超上來,大家都嚇壞了,膽小的都嚇哭了。關鍵時候,我表哥福生挺身而出,福生的水性絕對比於超要好,但是他從來不跟於超掙,福生一個猛子扎進水裡,不一會兒就拽著於超的頭髮浮出水面。拖上河埂的於超像一條死魚一樣臉色蒼白,鼻腔里嘴裡堵著淤泥。

有孩子哭著回去喊大人,福生卻沒有慌張,用腳踩著於超鼓起的肚子,「哇」的一聲,於超嘔出一大口泥水,醒了過來。小夥伴們流著淚蹦跳著歡呼,「於超活了,大王沒事了,他活了!」經過福生的及時搶救,於超撿回一條命。一貫囂張的於超站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污泥濁水,對福生說,「福生,原來你的水性比我好,人都能撈得出來,何況魚呢。從今往後你是老大了,今後我都聽你的。」

大家一陣歡呼,我和妹妹也高興地不得了。那一刻,表哥在我心中的形象是那般的偉大,說實話,我怎麼也想不到,這件事只隔了一天,那場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車禍發生了。

姨夫開著農用小卡車拉爸媽去濱海買東西,因為剎車失靈,和一輛貨車相撞,四個人親人三個斷送了性命,福生表哥一條腿也受了傷。辦喪事的時候,我們沒有通知福生表哥,讓他留在醫院養傷,但是他的腿還是留下了殘疾。

後來,原本學習優異的表哥,卻因為這場車禍在病床上躺了三個多月,腿保住了,卻住上了拐杖,功課耽誤了許多,加上多病的老姨迫使他綴學了,從此他拖著一長一短的腿在對父親的反覆回憶中與母親相依為命,村裡少了一個大學生,多了一個行動不便的殘疾農民。

即使就是那種艱難的情況,福生表哥和老姨也堅持每月去看一趟我和妹妹,每次都給我們姐妹留下一大堆好吃的和幾百元錢。一直到我上大學,老姨因為身體不好,而我也能通過勤工儉學掙點錢貼補家用。這才停止了對我和妹妹的援助。

林楓問:「雲靜,那你表哥現在做什麼生意?」

雲靜說:「表哥人老實,哪裡會做生意啊?他只是和老姨在自己的地里,圈養了一些土雞,然後將土雞蛋拿到濱海市來賣。」

林楓感慨說:「靠賣雞蛋撐起兩個家庭,福生還殘著一條腿,他真不簡單啊。」

林楓說的沒錯,福生雖然人老實,但是意志堅強,就是靠那幾十隻土雞下了蛋,四鄰八村的逢集背著簍子到集上擺攤,掙些零碎的錢貼補家用,日子總算能過下去。福生媽也想讓福生娶個媳婦,可像他這樣的殘疾人要想娶一個老婆就像他當初躺在病床上想上大學一樣幾乎就是痴心妄想。

林楓將車開到濱海,問雲靜接下來怎樣走,雲靜說:「順著那條路,一直往南開,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

這時候,一場雷陣雨滾滾而來,噼里啪啦的豆大的雨點掉下來,林楓一邊開車上路,一邊繼續詢問:「那麼於超呢,於超後來怎樣了?怎麼成了毒販子?」

雲靜說:「於超和我表哥福生是同班同學,我表哥又救了他一命,他倆的關係很好。我表哥是因為受傷的問題綴學,而於超壓根就不好好讀書,初三畢業考試的時候,所有功課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分。他說讀書太難了,不如去打工。後來就跟著一個建築隊走了。大約是三年前,他好像發財了,不過具體他幹些什麼,我不清楚,都是聽我表哥說的。」

於超雖然上學不好,但是腦瓜挺好使,他和福生雙雙退學之後,就一直在外面混,去年衣錦還鄉的時候,他給福生出了一個鬼點子,讓福生把土雞蛋賣給自己,自己經過加工,將土雞蛋變成咸雞蛋,然後再讓福生將自己加工的咸雞蛋販運到京華市去賣,說那裡人挺稀罕這東西。

福生就想了,京華市距離這裡千里迢迢,賣點雞蛋還不夠運費。可是於超說,銷路他負責,其它的福生不用管。於是,福生每月都開著父親留下來的小卡車,沿著京滬高速給於超送幾箱鮮雞蛋去。

福生數學很不錯,他會算賬,這幾箱子咸雞蛋,加起來不過三四千塊錢,剛夠來回一趟的費用,可是於超每次都給他一萬多塊錢,說京華市的人就喜歡他們農家自己腌制的這口味。

福生很相信於超,他就這樣堅持給於超送了小半年的雞蛋,他卻從來不知道,於超在麗都市偷偷將冰毒用針管注入咸雞蛋,回到京華市再提煉……

發財之後,於超問福生想不想討個媳婦?

福生笑著不回答,他知道自己這條件,很少有姑娘願意嫁給自己。福生二十八歲了,還沒有碰過女人的身子,夢裡有許多回跟女人纏綿,醒來後,發現自己抱著的是一個死氣沉沉的枕頭,他不知道夢裡的枕頭怎麼就成了風情萬種的女人,摸摸脖子,又酸又疼,陽光從窗外漏進來,落在了空虛的床鋪上,福生經常做這種美夢,但是他知道美夢終究不是現實。

於超給了福生一支煙,問福生,「福生,這些年你跟女人睡過沒有?」福生搖搖頭說沒有,於超睜著不太相信的眼睛,說:「福生啊,要不哪天我帶你到城裡找女人睡一次。」福生一長一短的腿不安地顫動著,「於超,你省省吧,我不敢,我聽說大城裡警察鼻子好使的呢,萬一被逮住,能罰個傾家蕩產。」於超說,「被逮住的都是笨蛋,你是不敢還是不想?」

福生思量了許久說,「於超,我想娶一個正經女人做老婆。」

於超哈哈樂樂:「行,就沖你小時候救我一命,哥們一定幫你了了這檔子心愿。」

於超說話還真算數,沒有一個月,就在去年年底的時候,給福生領回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這個小媳婦是貴州人,據說家境貧寒……

念過很多書的福生堅信緣分,他之前說自己之所以討不到老婆,是因為緣分沒有來到,但是這一次來到了。依稀還記得杏花來的那天黃昏。天空飄著雪花,杏花穿了一件火紅的羽絨服,她的臉蛋就像蘋果一樣紅艷滋潤。

當時,福生還在田地雞舍給母雞打掃衛生,接了於超的電話,於超說你趕緊回來,我給你帶來一個媳婦。是貴州人,人很漂亮,但是家裡很窮……福生一開始不相信,後來見於超說的認真,趕緊扔了手裡的活往家跑。杏花走進福生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杏花小心地尾隨著兩個男人進門,進門的腳步又輕又軟,這種感覺不像明媒正娶,倒像是小偷的一次業務演習。那兩個男人,一個是於超,一個是女人的表哥長鳴。

福生連忙跟人家兄妹熱情地打招呼,昏黃而幽暗的燈光照亮了杏花,她長得真美,簡直就像從夢走出來的仙女。一路風塵的於超很誇張地向福生介紹著杏花以及她的表哥長鳴。

福生恭維地聽著,並且泡了一壺好茶,敬上自己平時捨不得抽的好煙。於超叼著煙捲,站在燈光下唾沫飛揚,腦袋不規則地晃動著,光棍福生的媳婦是他帶來的,而且不拿一分錢介紹費,所以臉上也就很公開地洋溢著一副功德圓滿的表情。於超覺得這麼多天來為殘疾哥們兒兩肋插刀不計得失的奔波幾乎算得上見義勇為了,十幾年前福生在水裡救過於超的命,十幾年後於超在婚姻上救了福生一命,沒有女人的男人活著跟死了是一樣的。

福生媽知道自己插不上嘴,就去廚房給準備晚飯。四個人就在屋裡商量事,屋裡瀰漫著煙草的氣息和水果糖的味道,福生媽心裡頭高興極了,兒子都快三十了,一直套不上媳婦。不是人家不願意,就是福生不願意。這個於超真夠意思,不但幫著福生掙錢,還幫他找媳婦,今天果然來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人,福生娶上媳婦,我死也瞑目了。

福生媽趁著做飯的空隙,偷偷打量了杏花好幾次,這杏花穿一身樸素的衣裳,始終低著頭,面對陌生的男人和陌生的燈光表現出了恰如其分的害羞與緊張,這是一個良家婦女最典型的形象。在杏花偶爾抬頭的瞬間,浮生媽隱約看到了女人憂鬱的表情下埋伏著萬種風情,如果不是她家裡遭遇不幸,她肯定是那種嫣然一笑百媚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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