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回到北京的時候,士心很高興。他得到了一個讓他意外的消息:他上次參加比賽的劇本被一個製片人看上了,讓他去談一談合作的事情。光頭馬一居然也風塵僕僕地提著行李趕來投靠他了。

「老子還是不幹了,心裡踏實些。」馬一嘿嘿地笑著,「不過要你收留我才可以。」

和製片人的合作意味著士心能獲得一筆收入,而且很可能是一筆在他意料之外的數額很大的收入。他興奮地按照約定跑到了北影廠,在那裡見到了一個著名的導演,正在忙著拍攝一部古裝片。導演沒怎麼搭理他,讓他在一間屋子裡等著,自己到片場去了。

士心對北影廠很熟悉,當年上學的時候就是在這裡,他給好幾部電影當過群眾演員,還在一次給李連杰的《冒險王》演打手的時候被踢傷了下巴。他自己在廠子里轉了半天,又回到那間屋子裡,導演很快就回來了。

「大綱我看了,不錯。獲過獎是吧?我們這兒有人計畫拍攝成電視劇。」他轉身對身邊一個人說,「你跟他詳細談談吧。」

那人說打算買斷士心的劇本,包括署名權。士心壓根兒沒想到已經得過獎金的劇本大綱在很久之後還能被人買去,他就很痛快地答應了。那人讓士心說一個滿意的價錢,士心對這一行完全不懂,就笑著說:「您看著給吧。」

那人笑笑,說具體事項隨後再談,士心就告辭出來了。回到家裡他覺得這事兒有點意外,也有點不靠譜。他怕惹出什麼官司來,就跑到圖書館查閱了很多資料,才找到當年承辦劇本大賽的雜誌社的地址和電話,打過電話得到可以轉讓的答覆後就放心了,單等著簽合同。

他依舊忙著雜誌社的工作,經常被派出去採訪,也沒得到任何關於劇本大綱轉讓的消息。他在河北採訪的見聞刊發出來,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媒體陸續對副食行業存在的黑幕進行了挖掘報道,很多小作坊很快就關門歇業了。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老錢和他的那一夥朋友居然也開辦著同樣的作坊。這時候他才明白當初老錢為什麼會那樣熱情地配合他完成暗訪工作。他很想繼續挖掘報道老錢那伙人正在從事的不法經營,但身體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急劇惡化,雜誌社領導也堅決不讓他繼續報道這件事情。士心明白,一定是老錢在背後做了文章。這時候他心裡似乎已經透亮,老錢請雜誌社將與他競爭的同行曝光,根本上就是與雜誌社領導的一場交易。他很憤怒,很想立刻辭去工作,但是他需要這樣一份穩定的工作來養家糊口,所以他就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忙碌在自己的崗位上。只是偶爾想起這件事情,心裡總覺得堵得慌。

春天來了,樹木吐綠,萬象更新。張士心的生活也在一天天地發生著好的變化。除了這份現在有著三千塊收入的穩定工作,他每天晚上都會寫一點東西,寄給各個報紙和雜誌,得到的稿費基本上能維持自己和李然的生活。除了給家裡的錢,他自己也已經攢了一萬多塊錢了,按照現在的收入,兩三年之後他應該可以攢夠七萬塊錢,如果劇本大綱可以順利轉讓出去,他很可能在很短的日子裡就能攢夠這筆錢。這個時候他很希望有春雨的消息,哪怕是一點點消息,他也很覺得心裡踏實。

但是什麼消息也沒有。

春天到來之後,他的肚子開始疼痛得厲害了。平常日子裡他已經完完全全地適應了那種伴隨了自己六七年的疼痛,疼痛也絲毫影響不到他的生活和工作。但是每次到了季節交替的時候,他的肚子就變得格外焦躁不安,疼痛會劇烈起來,總要經受一兩個月的煎熬,等到天氣完全熱起來或者冷下來的時候才能慢慢緩解。

心臟似乎也沒什麼變化,勞累過後心跳就會變得很緩慢,他也會感覺到呼吸不順暢,胸悶憋氣,但這絲毫影響不到他的生活和工作。度過了最初對死亡的恐懼期之後,他已經忘記了曾經出現在他生活里的那些艱難的日子,也忘記了醫生當年說的話。沒有改變的是張士心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攢一定的錢留著還給秦春雨,剩下的基本上都給了家裡。

萍萍上學很順利,除了這個小妹妹每個月都要花很多生活費讓他覺得有點兒出乎意料之外,更多的是隨著妹妹慢慢長大和日子漸漸變好,他心裡充滿著幸福和知足。

每次打電話的時候母親總要嘮叨半天,說萍萍不懂事,每個月的生活費都要四五百塊,有時候還要更多。

「咱一家人攢一年的錢,她一古腦兒就交了學費。一個月花的錢頂得上我和你爹的全部工資。」母親總要這樣說。

士心對母親說現在物價高,生活費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他心裡總是對這個小妹妹不那麼放心。雖然孩子一直都很懂事,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著家裡擺攤兒掙錢,但畢竟是家裡最小的一個,總要格外得到些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寵愛,所以並不是很懂的日子的苦。

士心並不想剋扣妹妹的生活費。因為自己經歷過艱難的大學生活,所以他不希望妹妹重走自己的路。他甚至希望妹妹在大學裡除了學習一點別的事情都不要做,他相信可以把妹妹照顧得很好。他也想把對蘭蘭的那種虧欠全部補償在最小的妹妹身上。他知道適當地吃一些苦對萍萍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但他捨不得讓妹妹過苦日子。她的童年比起別人家的孩子來已經吃了很多苦,他再不想讓妹妹苦下去。

他經歷過很多苦難,也讓他學會了堅強。但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像他一樣學會堅強,因為堅強的背後一定是苦難。

他給萍萍打電話進行了一次很漫長的談話,叫萍萍往後每個月只跟母親要二百塊錢的生活費,其餘的都由他直接寄給萍萍。如果萍萍一點生活費都不跟母親要,母親反而會不放心。萍萍一直對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耿耿於懷,聽了哥哥的話正中下懷,就高興地答應了。但她畢竟是一個孩子,並不知道這樣一來,她的哥哥每個月又將增加幾百塊錢的負擔和支出。

母親很快就對萍萍生活費減少的事情作出了回應,她笑嘻嘻地在電話里對兒子說:「萍萍懂事了!一個月才要二百塊生活費,你寄給我的五百塊都用不完,都攢著買房子哦。」

馬一到了北京之後,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在士心租來的房子里獨自霸佔著原本屬於李然的那一間屋子,天天對著士心攢起來的那台舊電腦打遊戲,似乎一點也不著急。晚上士心回來他就把電腦讓給士心寫東西,他自己跑出去在外面的網吧上網。

馬一霸佔了李然的屋子,李然就理所當然地天天鑽進士心的被窩,再也沒有離開過一個晚上。她已經習慣了依偎在士心懷裡睡覺,只要一鑽進他被窩裡,總是能很快就進入夢鄉,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一年春天剛剛過去,士心肚子的疼痛逐漸減輕的時候,他接到家裡的電話,說大妹妹士蓮要結婚了。

這幾年除了有重要的事情,他基本上沒有回過家,每次回去幾乎都是為了解決家裡面臨的困難和問題。只有這一次,他懷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列車。他什麼也沒有買,口袋裡裝著一沓鈔票,打算交給妹妹。

士蓮的對象是市裡汽車修理廠的一個工人,收入不是很多,但人很老實,甚至有點木頭木腦。母親對這門婚事一直都不是很滿意,但看女兒那樣堅持也就不反對了。不過就在士蓮準備結婚的時候,母親對男方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一定要送一筆彩禮才可以完婚。

送彩禮是家鄉的習俗,雖然在城市裡生活了十幾年,但母親沒有忘記這樣的習俗。士心一再勸母親收回要求,但母親很堅決地拒絕了士心的請求。

「女兒養這麼大,供她念書也費盡了氣力,怎麼說幾千塊錢的彩禮也算不得多。」母親說。

士心沒有再勸母親,他回家的時候隨身帶了七千塊錢。他要把這筆錢全部給士蓮,再由妹妹當成彩禮交給母親。雖然存摺上的錢又少了,但士心知道這筆錢一定要交給妹妹。妹妹工資不多,沒有什麼積蓄;她的對象家境也不是很好,士心不想因為這樣一筆錢影響了妹妹的婚姻,也不想妹妹兩口子一結婚就背上外債。

「你家裡就是一個無底洞,怎麼也填不平!」李然把存摺里的錢取出來交給士心的時候說,「攢了兩年了吧?自己連一雙襪子也捨不得買,還得本姑娘給你掏錢,到頭來呢?存摺上就剩下不到一萬了,看你什麼時候才能把錢攢夠還給春雨姐姐!」

「就你話多,跟個小老太婆似的,啥都要管一下。」士心笑著說。

「管你是看得起你,我怎麼不管別人啊?」李然把臉蛋湊得很近,靠著士心的臉,「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醜八怪,我好端端一個美麗女子怎麼就遇見你了呢?一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這輩子遭報應了。」

「你這輩子對我這麼好,下輩子一定會有好報,讓你當頭豬,除了吃飯就睡覺,滋潤得不得了。」士心說完,望著氣呼呼瞪著他的李然,嘿嘿地笑了。

參加妹妹婚禮的時候,士心心裡覺得很溫暖。很多年了,家裡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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