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下班之後,李然非要纏著士心去他那裡做飯吃,士心笑笑答應了。走在路上,李然忽然立住腳,仰起頭盯著張士心的臉看了半天,看得張士心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臉上有什麼?」他問。

「除了滄桑,就是丑。」李然笑呵呵地說,「單看眼睛很迷人,嘴唇很性感,鼻子很秀氣,眉毛也很分明,但是組合到了一塊兒怎麼就那麼難看呢?」

士心笑笑,什麼也沒說。

「我這樣看著你就算是抬舉你。我怎麼不看別人啊?話又說回來了,看別人對得起你么?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就是一塊兒榆木疙瘩。」李然忽然歡快地笑了,問他,「知道我前些天為什麼不搭理你么?」

士心忽然想起來起前一陣子這個小丫頭是很長時間都鬱鬱寡歡,也不來跟他搗蛋了,天天坐在辦公桌前面發獃。「不知道。但是感覺到了。」他說。

「那你想知道么?」李然問。

「不想。」士心簡單的回答讓李然有點兒意外,甚至有點失望。她看了看士心,又看看遠處,不說話了。把手放進褲兜里,默默地走了。士心趕緊跟了上去。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想告訴我,你早晚會說的。你不告訴我那就說明你不想讓我知道。是不是啊?」

李然忽然笑了,她回頭給了士心一拳,說:「那不一樣。我告訴你,說明我信任你;你來問我,說明你關心我。你個笨豬,一點都不會討好女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傻裡傻氣,笨頭笨腦。」

士心不說話,嘿嘿地笑,等待著下文。他知道,李然要開始講述了。果然,李然湊過來,挽住了他的胳膊。

士心心裡一陣慌亂,不知道是應該讓她繼續挽著自己的胳膊,還是應該立刻擺脫。李然似乎意識到了他的這種拘束和矛盾,反而挽得更緊了。

「休想甩開!你沒看見街上那些人的賊眼轉來轉去盯著你看啊?那是羨慕,是妒嫉。知道不啊?」她看士心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甩開自己的意思,也就不信口開河了,靜靜地走在士心身邊,開始講述自己打算告訴士心的事情。

「我還沒有畢業的時候,我爸爸媽媽離婚了。我勸了,怎麼也勸不住。我跟了媽媽,媽媽跟了一個我根本不喜歡的人。所以我沒有回去,也沒有找工作。我哪裡也不去,我就留在北京,生生死死都是自己一個人。」說到這裡,李然的聲音有些哽咽了,士心低頭看看走在身邊的李然,發覺她的眼睛紅了。

「大人們的事情你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你把自己操心好就成了,你父母也就放心了。」他說。

「父母?」李然苦笑了一聲,「爸爸帶著一個可以當我姐姐的女人走了,媽媽跟著一個可以當我爺爺的人走了。他們什麼也沒有為我做,唯一影響了我的就是我再也沒有家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小狗,爸爸不疼,媽媽不愛,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了。」說著話,李然哭了。

士心停下了腳步,李然也不走了。士心走到她面前,雙手按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看著在他面前失聲慟哭的李然,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然忽然撲進了他懷裡。

「這些日子最開心的就是我見到了你。但我很怕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你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人要照顧。在你心裡還有一個永遠也不會告訴別人的秘密,我不知那是什麼,但我知道,因為這個秘密,你一定會離開。到了那一天,真的就再也沒有人管我了。」

士心拍拍懷裡的李然,心裡無限惆悵。

來到北京的四年里,他很孤獨;其實他也不孤獨。從這段最艱難的日子一開始的時候,他的身邊就出現了阿靈,給了他無數的快樂和溫暖。阿靈走後,秦春雨幾乎把所有能給予他的關心和愛護都給了他,在最他需要的的關頭,用一筆不知道怎樣得來的錢挽救了他的生命,隨後也離開了。李然並不是一個很會體貼和照顧人的女孩,但是李然卻讓他深深體會到另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日子,他喜歡這種日子,喜歡這種輕鬆的感覺。雖然更多的時候他一直都在遷就李然,一直把李然當成一個孩子一樣哄著寵著,但他心甘情願。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些年裡是不是動過感情。他一直極力地收斂著自己,告訴自己你不可能也不應該像別人一樣敞開情懷,因為一旦敞開,痛苦將是必然的結果。到了今天,他似乎已經艱難地跨越了死亡的門檻,但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像所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樣享受愛情的滋潤。

他怕自己沒有未來,他也忘不掉阿靈和秦春雨。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從理智上,他都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時候接受一個女孩子來到自己的身邊。這輩子除了愛情,所有的苦難和幸福他都得到了,都體會過了。但愛情對他來說,似乎始終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那是一個絢麗的空中花園,充滿歡聲笑語和悲歡離合,但一切都跟他無關。

他看看李然,擦乾了李然眼角的淚水,然後和憐惜地拍拍李然的頭,說:「我只能答應你,只要我還能出現在你的生活里,我就會好好照顧你。」

李然忽然不哭了。

「什麼意思?什麼叫還能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沒什麼。你記住就行了。」士心說,拉起李然的手,往前走去。李然心裡存了老大一個疑問,就怎麼也按捺不住了,猛地甩開士心的手,擋在他的前面不讓他走了。

「說啊!你要是不說清楚,今兒就甭想走了。我還跟你說,張士心,我叫你一輩子都出現在我生活里,看你怎麼賴?」

士心無奈地笑了。他拿這個孩子氣的丫頭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但他還是什麼也不能說。

「你能不能給我唱個歌兒?」到了車站的時候她忽然問士心。士心搖了搖頭,說他不會唱歌。李然抿嘴笑了,說:「騙鬼啊?」

「是啊,騙你。你就是鬼,搗蛋鬼。」士心說著就跨上了車,李然跟著他躥了上去。在車廂里,李然緊緊抱住士心的腰,讓他渾身不自在,但又不敢掙開,怕這古怪丫頭在人群里做出什麼更讓他料想不到的事情。

「唱個歌兒吧。求你了。」李然撒嬌似的說著,用力地搖著士心的身子。

士心看看他,沒有搭理。目光飄向窗外,看著外面的高樓大廈。

「如果有一天我也跟春雨姐姐一樣離開了,你會不會也這樣想著我啊?」李然忽然問。士心聽見了,身子一震,把目光移向李然。她正巴巴地望著自己。

「會。」士心說。

李然很滿足地笑了,低下頭不說話了,士心感覺到她抱得更緊了。

在他們幾乎遺忘了尋找乒乓的事情的時候,士心忽然接到了一個傳呼,是派出所打來的。他們在整頓乞討人員的時候抓住了一個專門利用孩子來乞討的團伙。團伙控制的孩子中間有三個兩歲左右的孩子。派出所讓他們趕緊去辨認其中有沒有乒乓。

士心趕緊請了假,打了一輛車跑回巴溝,叫上正在擺攤兒的桑德偉和金花,直奔派出所。

一間空蕩蕩大房子里,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吵吵鬧鬧地喊成一片。金花幾乎是一步三撞地衝進了屋子,然後立住腳仔細地在每個孩子臉上巡視。士心和桑德偉緊跟著跑了進去,站在金花的身邊看著那些孩子。時間太久了,就算乒乓真的在這些衣衫襤褸的臟孩子中間,他們也很難認出來了。

七八個孩子中間有三個兩三歲左右的孩子。他們正坐在一張大床上津津有味地吃著警察給他們的食物。隨後趕來的警察對士心說:「就那仨孩子,你們看看有沒有。」

金花很仔細地看著那三個孩子,似乎每個孩子都像,但又都不像。在她印象里白白胖胖的娃娃乒乓怎麼也不能跟眼前這幾個髒兮兮的小臉蛋上沾滿了鼻涕的孩子對上號。她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後就坐在放聲大哭起來。那些娃娃看到她突然坐在地上哭起來,都不敢鬧騰了,靜靜地看著金花。

士心看看桑德偉,兩個人都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扶起了金花。

「走吧,金花。」士心說,聲音有些哽咽。看來乒乓不在這些孩子中間,他心裡的失望不比金花少,難過得差一點就哭了。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床上吃麵包的一個黑黑瘦瘦的孩子從床上跳了下來,徑直走到金花面前,把手裡的麵包遞到金花面前。

「媽媽,吃。」他用稚生生的口氣說。

金花忽然不哭了,一把摟住了走過來的孩子。士心心裡一陣驚喜,險些就以為眼前的孩子就是乒乓了。但他很快就沮喪了,因為乒乓丟失的時候還不到一歲,根本不可能認得自己的母親。這個孩子只不過是出於天性,錯把金花當成了媽媽。

但接下來的事情就匪夷所思了。那個孩子被金花抱住之後,不但沒有掙扎,反而很安靜地坐在了金花懷裡,揚起手裡的麵包往金花嘴巴里塞。

「媽媽,吃。」他說。

金花的眼淚撲撲而下,用嘴輕輕咬了一口孩子送過來的麵包,慢慢地咀嚼著。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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