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108章 江山如畫(十一)

鄂州城在中路軍的猛烈攻擊下,變得愈加脆弱,曾經堅固的城牆也變得千瘡百孔,似乎如紙紮的一般,一捅即破。

宋將李曾伯、高達等人,雖知道曾有十餘路宋軍相繼來援,但援軍總是無法給予他們實質性的幫助,不是一一被殲,就是被擊潰,還有就是駐足觀望。城外的秦軍一刻不曾停止的攻擊,讓他們的抵抗力量越來越虛弱,而秦軍的神兵利器更是讓他們無能為力,在轟隆隆的火炮聲中,宋軍主帥們決定趁著手中尚有可觀的兵力,尋機突圍。

史天澤及前來助戰的鐵穆等人不想硬扛,稍作抵抗之後,故意讓開道路,然後緊追不捨。宋軍一出了城,便撒腿南逃,再也沒有了固城而守時的堅決。人一旦有了求生的希望,就不會做殊死搏鬥,置之死地才能爆發出驚人的戰力。宋軍沿途丟棄的兵甲、旗幟到處都是,指引著秦軍隨後掩殺,殺得逃亡的宋軍鬼哭狼嚎,宋軍被殲不下兩萬。

高達等人領著不足一萬的殘兵,往興國軍(陽新)急奔,駐守在興國軍一帶的是呂文德。就在高達等人以為得到了喘息之時,忽然南方喊聲震天。旗幟如雲,奔疾如風,如洪流,如驚雷,如天邊的黑雲席捲而來,一支雄壯秦國騎軍橫在他們的面前,帶著無以抗拒的力量殺奔而來,氣勢磅礴。

「西路軍到了!」鐵穆放下千里眼,高呼道。

「西路軍殺到了!」史天澤則振臂高呼,喜從天降。

「萬勝、萬勝!」十里外的西路軍也遙相呼應。在秦軍士氣高漲的歡呼聲中,宋軍自李曾伯、高達及以下如羊入虎口,被撞倒,被撲倒,被掀翻,如秋風掃落葉,不到半個時辰被消滅得乾乾淨淨,屍橫遍野,非死即降,卻無一人漏網。

來人是西路軍的前鋒之一汪德臣,不久羅志、張柔、西壁輝等人率軍陸續來到,雙方三十餘萬人馬勝利會師。這當中既有堂堂堂正正的秦國男兒,也有新附部族,還有為數不少的投降宋兵。因兵於敵,就糧於敵,西路軍殺出了一條血路,也將宋國的腹地打個稀巴爛。

羅志等人雖為主帥,然而個個都是鬍鬚老長,臉龐消瘦,衣甲殘破,明亮的眸子中卻掩飾不住滿身疲憊。蔡國公張柔滿面憔悴,而左右將校及普通軍士的身上帶著一股血腥的氣味,他們是浴血奮戰而來,不僅在荊湖南路遇到沿途宋軍的層層抵抗,還遇到廣南東路與江南西路宋軍的騷擾、堵截,損失亦近五萬之眾,那些新附的部族死傷更多。

自去年秋天從青唐、隴右出發,這一路行來,即便是最年輕的軍士也身經百戰,成為殺人不眨眼的老練軍士。而有的人卻永遠地倒下,被袍澤兄弟草草地埋葬,永遠地留在了異鄉,再也回不到家鄉。

「西路軍諸位兄弟辛苦!」史天澤深深一躬,鐵穆及中路軍諸位將校等也紛紛向羅志等人致以赤誠的敬意。

「鐵王、史元帥客氣了!」羅志抱拳道,「這一路走來,歷時一年零四個月之久,我西路軍的將士受夠了苦。但這苦也沒有白受,我們走了很長的路,也經受了考驗,從今往後,還有什麼敵人可能阻止我們?」

張柔見到史天澤等人,心情大悅,像是長舒了一口氣:「老夫很久沒有嘗過北方的烈酒,不知中路軍的營中,是否可以讓老夫嘗一些?」

「哈哈!」鐵穆笑道,「鐵某自揚州出發時,陛下曾囑咐,若是見到了西路軍的將士們,要鐵某替他為諸位大功臣敬酒,故鐵某早就備好烈酒百壇,未見諸位西路軍兄弟,誰也不能動!」

「好!」西壁輝道,「今日我等會師,是一個大勝利,今日便天作帳、地作席,我等大醉方休!」

「好!」眾人皆歡呼道。

雙方並不急著東進南下,三十餘萬將士光明正大的在城下擺起了慶功宴,秦國男兒的豪情展現地淋漓盡致。城內的宋軍心生懼意,此地是江南西路最西北端地界,過了興國軍,前方就是江州瑞昌縣。

江州城內的賈似道很快就知道鄂州被秦軍攻克,又得知又一支更龐大的秦軍自南殺了過來,他還不知秦國皇帝趙誠是否接受他的請降要求,心中害怕,急忙南逃。

主帥一跑,部曲立刻驚慌失措,只有少數忠烈之人糾集在一起,試圖準備為國捐軀。

臨安城內,趙昀自從得知湖南潭州被克,就知臨安危在旦夕。此前,丁大全已經當上了右丞相,他還想隱匿潭州被克的消息,但這種消息是無法掩蓋住的,面對百官的詰問,丁大全只好上表請辭。

趙昀為了平息眾怒,便罷了他的官,重新啟用吳潛任左丞相兼樞密使,他把右丞相的官職留給了賈似道,此時的趙昀還不知道賈似道已經臨陣脫逃,他只知道賈似道正在前線浴血奮戰。

臨安城內一片恐慌,內侍董宋臣請趙昀遷都明州,趙昀擔心秦軍兵臨城下,立即召集大臣,連夜做出了遷都明州的決定。朝中大臣們並不贊成,因為這一旦遷都,凝聚起來的抵抗之心就會大大削弱。趙昀這才暫時擱置遷都的計畫。

遷都並非一件易事,宮中的嬪妃、宮人及宗室豈能放棄?皇家宗廟、器物、圖書、輿輦,無數金銀珍寶,亦是不可能留下。西湖上的明月,仍照千萬人家,燈火在這一年的冬天顯得暗淡無光,歌女懷中的琵琶聲嘎然而止,揮金買笑的豪商、官員手中的酒杯呯然落地,風流才子再也做出風花雪月的詩文來。臨安人的心頭,籠罩起兔死狐悲之感,末日來臨,上至皇帝、宰相,下至平民百姓,都沉浸在驚慌、悲憤與愁苦之中。

就在趙昀放棄遷都之時,又傳來三件壞消息,其一是鄂州被陷,更多秦軍自西南而來;其二是賈似道臨陣脫逃,不知所往;其三是錢塘外又傳來一個令他吐血昏厥的慘敗。

錢塘外的海面上,聚集著大宋幾乎全部的戰船,他們負責著拱衛臨安海域的安全,而秦軍水師雖在長江口獲得一次大勝,但相對來說,秦軍水師實力仍然較小,所以趙松、嚴忠濟等人避免南下與宋水師交戰。

趙昀也不敢將自己的水師派出,兩千艘大大小小的船隻便在錢塘灣上聚集,擁擠不堪,他認為這些戰艦若是離開錢塘灣尋敵決戰,臨安就不安全。

月黑風正高,秦軍抓住了一個機會發動了突襲。

東南風!十一月初三,百艘秦軍輕舟,裝滿了油氈、草料與火藥借著風力與夜色,在十里外被點燃,然後順風而下,直衝入宋軍水師之中。風助火勢、火助風勢,大火衝天而起,被丟棄的戰船又帶著火焰燒了更多的戰船,宋軍的戰船甚至都無法避讓,火勢燒透了半邊夜空,臨安城內也可見到火光。宋軍水師損失慘重,幾乎喪失了戰力。

趙昀收到這個噩耗,氣得吐血,這也促使他連夜做出遷都的命令,因為他已經六神無主了。就連當初反對遷都的大臣們此時也沒有堅決地反對。皇帝出奔的消息,在臨安城內迅速地傳開,此時的臨安人,已經忘記了西湖畔的歡聲笑語,他們甚至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短暫失神。謠言在臨安城中不脛而走,傳遞著種種可怕的消息,儘管此前一年之內謠言不斷,但此時此刻,人們已經無法分辨出消息的真假。

趙昀倉惶出逃,他做夢也未想到自己還有今日,他更未想到自己又將歷史重演一遍。宮妃、宮人與宗室,裝了近千輛車,金銀財帛與皇家器物又裝了三千輛車,即便這個時候,他還未忘掉皇帝出門時隆重的儀衛導引。

這個冬日的天色昏暗,寒風在人們頭頂上嗚咽著,似乎有下雪的跡象。江南很少下雪,但並非不下雪,在趙昀的眼裡,這個冬天太過寒冷。

長長的官道看不到頭,長長的出奔隊伍也看不到盡頭,這當中既有十餘萬禁軍,宮室、文武百官、太學生,還有跟在身後的士農工商,人們形色匆匆,如驚弓之鳥。然而對於臨安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大城來說,這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秦國水師已經在臨安登陸,將臨安城圍了起來。

趙昀乘著輿車,一邊長吁短嘆,一邊催促著奔往紹興,他經此地去明州。紹興是趙昀的家鄉,離開家鄉時,他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破落戶。一躍龍門,成為九五至尊,享盡榮華富貴,全憑史彌遠所賜。而今首次回歸紹興,沒有衣錦還鄉的尊榮,只有無盡的凄愴與迷離,如喪家之犬一樣逃奔。

「宣詔,太祖以神武創此基業,歷經近三百年,傳於朕手。朕雖努力,但國家淪喪至此,致百姓生靈塗炭,朕心實有愧也。今可傳位於太子禥,朕遜位為太上皇!」走到了紹興,趙昀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陛下仁主,甘為天下忍辱負重,臣等不及也。」董宋臣等人拍馬道,「陛下禪位之德,唯堯、舜可比也!」

趙昀聞言,臉上抽搐了一下,臉色極為難看。

皇太子禥在內侍董宋臣的引導下,來到趙昀的御駕前,或許是因為虛情假意營造出父慈子恭的氣氛,又或是感到恐懼,趙禥再三請辭不受,他那弱不禁風的身板,似乎難以承受這風雨飄搖的國勢。

直到趙昀發怒了,趙禥這才結結巴巴地接旨謝恩,心中卻茫然不知所措,對於他這位太子來說,此時此刻皇位也許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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