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96章 朝天子(三)

殿堂內,高朋滿座,秦王趙誠設宴為耶律楚材接風。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借耶律楚材,誇獎趙誠禮賢下士,這人多了,便誇起來沒完沒了,直到趙誠面露不耐煩之色,眾人才止住這一話題。耶律楚材的病容多了幾份紅潤之色,顯然他能得到趙誠如此優待,內心十分激動。

王若虛與元好問等文士也被趙誠邀請來赴宴,此前趙誠並未親自召見過他們,只是吩咐郭德海為他們提供方便,他們也心知肚明。李俊民在這些人當中極為超然,因為他在金國遷都汴梁時就隱居嵩州,早就對時局失望透頂,這次來洛陽只是以文會友,並無他意,此人自號鶴鳴,以鶴自喻,極為孤高。趙誠邀請他來赴宴,他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管他願不願意,自己只要還在淮河以北居住,就只能當趙誠治下臣民。

武將們嚷嚷著痛飲,向趙誠祝酒,雖然吵鬧了一些,但是卻無半點不恭之色。文人們則是心中忐忑,他們在如今的秦王面前,只能感到威壓與王者之風,一個新的皇帝將在此登基,坐擁天下,而他們仍在彷徨、驚疑與恭敬之中徘徊。

酒過三巡之後,趙誠開口問元好問:「聽說裕之最近在忙著收集散佚詩文?」

「回國主,確有此事!元某日前收集百年來文家之遺文,已有小成,集之名曰:《中州集》。」元好問回道。

「中州?」趙誠心想這中州便是指中原,或者說是金國了,「裕之這是要以詩為史嗎?這確實是一件值得費心費力之事。倘若集成,不如付之書局,讓天下讀書人都可以一讀。」

元好問聽趙誠居然十分贊成,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遂道:「元某必會交予書局印成詩集,傳揚於世。以元某觀察,國主不僅武功蓋世,文治亦非同一般,各地私學方興未艾,工院發明木活字印刷,亦讓書籍大量印製,天下寒士皆可買得起,善莫大焉!」

這元好問總是以金國遺老自稱,這一點雖讓趙誠不喜歡,不過也無害處,他這忙著收集金國歷代文人墨客的詩文,倒省了趙誠不少事,朝中秘閣的進士們整天也就忙著收集民間詩、書、畫與金石、曲譜這些事情。

「裕之所言甚是!」耶律楚材奏道,「如今我大秦國各地私學興起,知名的有中興府賀蘭書院,陝西有長安書院,河東有中條書院,每年科舉中舉者,七成以上皆出自這三家書院。近來北平新設燕山書院,乃北平行省劉敏所創,各地蒙學、小學層出不窮,河東即便是村夫農家,家中亦有藏書。凡各地書院、學校,有教無類,崇尚特色,為朝廷培養諸般人材,這全是國主的善政。」

趙誠面有得意之色,又問道:「裕之,對於經濟學如何看?」

「孔孟之道,雖是道德之學,講究正心修身養性,但若用來治世,失於缺少實務。至於經濟學嘛,倒也是貼切實事。」元好問道,「儒學治心,若一州一縣之臣心術不正,則良法亦枉然。」

王若虛道:「孔子為百王師,立萬世法,今廟堂雖廢,存者尚多,宜令州郡祭祀,釋奠如舊儀。近代禮樂器具靡散,宜令刷會,征太常舊人教引後學,使器備人存,漸以修之,實太平之基,此乃王道之本。今天下廣遠,雖國主威福之致,亦天地神明陰所祐也。宜訪名儒,循舊禮,尊祭上下神祇,和天地之氣,順時序之行,使神享民依,德極於幽明,天下賴一人之慶。」

「哦,王學士所言甚是。」趙誠點頭道。耶律楚材瞧了瞧趙誠神色,便知趙誠對元、王推崇孔孟之道其實很不以為然,趙誠可以包容文人所持之論,但卻有自己的看法。

「從之兄高論,令耶律折服。」耶律楚材幫襯道,「國主不如下詔,以孔子五十一世孫元措襲封衍聖公。」

「准!」趙誠點頭表示同意。

「耶律大人謬讚了,此乃刑州劉秉忠所言。」王若虛道,「此人是年輕一輩中極有抱負之人,才學一流,可堪大用。」

「真定李冶李仁卿曾對孤言,世非無材,但恐用之不盡耳。孤每每想起李仁卿之金玉良言,便知孤其實差得太遠。」趙誠卻道,「孤求賢若渴,今河南方下,各州縣皆需治世之材,只是總有賢士不甘為孤所用,莫之奈何?」

趙誠的話讓在場的遺老遺少們覺得很尷尬,王、元二人千方百計地聚集名士,那中條書院一大批遺老們每年都培養不少學生,其實也就是為大秦國準備的,說明他們對趙誠其實是相當佩服和尊敬。文人們的這種心態,其實是很矛盾的,既想保持自己的所謂名節,也想贏得新朝的尊重與認可。

元好問道見趙誠的目光盯著自己,只得道:「但凡新朝建立,舊朝滅亡,總會給舊朝修史,以史為鑒也。今金源氏已亡,聽聞大軍破汴時,宋人取金銀女子,唯有國主不忘收集金主起居實錄、敕令、典籍,令我等折服。元某願以布衣之身參與修金國史。」

「裕之這是搪塞孤嗎?」趙誠聞言微有怒意。

耶律楚材見氣氛有些緊張,連忙說道:「修史本就是一件費心費力之事,需有賢士主持,計較方法得失,窺得門徑,方可修好前朝史書。元裕之乃舊朝人,又熟悉金源氏典故制度,有他參與,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趙誠點頭道:「准!」

元好問這才稍鬆了一口氣。郭德海道:「吾王就要登基為帝,以往國家草創,諸事從簡。今吾王將為九五之尊,囊有四海,家國天下,帝業已成,不稱帝不足以安天下之心,凡典章、禮樂、法度、綱常,諸如此類,一切皆需隆重循禮,以為定製,不知諸位大賢有何高論?」

「我等願參贊計畫,盡卑微之力。」王若虛、元好問二人對視了一眼,只得回道,心說自己這回「名節」難保了。

趙誠見王、元二人服軟,心情舒暢了不少,撿起剛才的話題:「方才說到人才,今時輩之中,可堪一用者有哪些啊?」

「國主,中條書院中諸教授,皆是大賢!」史秉直道,「老臣聽人說,不到中條山,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國主不如命人擬詔,命中條書院諸賢入朝為官。」

「史卿所言極是,孤早有此心。」趙誠道。

「國主一向求賢若渴,渾源劉氏兄弟,陝西楊奐,姚樞、商挺、李昶、宋子貞、張德輝等皆為國主所用。在野者,仍有雲中趙壁、威州劉肅、真定高鳴、濟南杜仁傑,時輩有劉秉忠、許衡、張文謙、郝經等,皆是上上之選。」元好問道。

「好,就依裕之所薦,可召諸人來洛陽,孤要當面問對。」趙誠命道,「擇其材質而用,必不會令裕之失望。」

趙誠不得不佩服,這元好問交遊極廣,士林之中稍有名望的幾乎沒有他不認識的,真正是往來無白丁。就這一點來說,還真沒有一個人可以與元好問相比的,凡是元好問推薦的,總不會太差。他只是很不理解,這元好問一方面自己不願入仕,一方面卻是極力向自己引薦人才。

「遵旨!」耶律楚材喜道。

「王翰林有何可以教孤?」趙誠又問王鶚。這翰林當然是金國的翰林,趙誠口中稱呼起來,十分自然。

「不敢、不敢!」王鶚連忙道,「常言道,以馬上取天下,不可以馬上治天下。今國主滅金源氏,大河東西上下皆為王土,若能夠興農桑、修水利、舉賢材、清吏治,並予民休息,它日必可創太平盛世。」

這王鄂面對這個場合,有些灰頭灰臉。元好問在秦國居住多年,金國亡國本就是在他預料之中,可王鶚剛剛經歷過蔡州慘烈的保衛戰和皇帝自盡的場面,在這裡臣不像臣,犯人不像犯人,倒似個客人,在趙誠面前抬不起頭來。

「孤如今身邊沒有人伺候筆墨,起草詔書敕令,李昶又遠在中興府,王翰林不如就留在孤身邊如何?」趙誠沖著王鶚伸長了脖子探詢道,態度極是誠懇。

「這個……」王鶚想拒絕,何進卻道:「我朝中書令王從之,與王翰林乃同窗故舊,莫非是王翰林以為我當朝第一重臣不配與王翰林同朝為官?」

「不、不!」王鶚連連擺手道。

「那就是吾王之德,不足以讓王翰林為臣嘍?」何進步步緊逼。

這是激將法,王鶚當然不敢說趙誠德行不夠,他正在想個理由,趙誠卻道:「王翰林不反對,那便是默認了。郭德海,卿親自出馬,給王翰林在洛陽城中找一處清靜雅緻的宅子住下,在找幾個僮僕,每月錢穀不可少了,萬萬不可馬虎。」

「是!」郭德海連忙應道。

在王鶚還未反應過來,這事情就成了定局,再反對已經遲了。趙誠得勝似地舉杯道:

「諸位滿飲!」

「謝國主!」眾人答道。王鶚這次算是長見識了。

宴會的時間持續得稍久了一點,耶律楚材便覺精力不濟,勉強撐著。趙誠察覺到了這一點,連忙命人將耶律楚材攙扶著送出,他關切的目光將耶律楚材送出了很遠。

殿堂中一時寂靜了下來,眾人都能體會到趙誠此時的心意。

「今日就到這裡,都散了吧。」趙誠道。

眾人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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