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94章 朝天子(一)

每一次大戰,總要經過一個由亂到治的過程,這樣的過程趙誠已經經歷過數次。如郊外的野草,一歲一枯榮,歲歲不息。

河南方下,趙誠暫駐洛陽。他自襄陽北返,令遠在中興府的大臣們長舒了一口氣,他們又忙著遞表章奏疏,要將趙誠正式推上帝位,君臨天下。洛陽經過郭德海一年的治理與恢複,也有了幾份氣象,但放眼整個河南,了無人煙的地方比比皆是。這片富饒的土地,已經傷痕纍纍。

至少刀兵之禍暫時結束了,那些逃亡河北、河東、山東的百姓也陸續返回,開始接受一個新的王朝統治,對於他們來說,新皇帝姓誰名甚並不重要。唯有那些出身女真之人,紛紛改姓換名,當了順民,除了這個出身,他們與其他人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戰爭中的俘虜,被安排整治城池、修建溝渠,運送軍糧,流民亦是如此安排,算是以工代賑。山東李璮死於汴梁城外,他這一死,樹倒猢猻散,山東十餘州紛紛改旗易幟,向趙誠投誠,這倒省了他不少事情。益都的大大小小的武人被他授了一堆爵位,解除了兵權,軍士被解散,落籍為民,相當部分人被遷到河南居住,減少作亂的隱患,也可以充實河南戶口,恢複農桑。

洛陽者,天地之中,中原之粹也。

這座城市曾數次為王朝之都,自周平王遷都洛陽始,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武周、南唐等各朝都曾先後建都於此。它與汴梁一樣,總是給人以威壓的感覺。不過,這座帝王之城,如今已經臣服在趙誠的腳下,並且已經蒼老不堪。它再次煥然一新,恢複它作為帝都氣象,恐怕還要等一些年才成。

洛河外,趙誠站到了他曾經站過的地方,遠眺洛河橋。夏日的日落時分,河面上的涼風習習,令人舒適。何進、郭德海二人陪著趙誠在洛河邊散步。三人走在前頭,有說有笑,看著西山落日,還有那泛著金光的河面,心情極是不錯。

信使自洛陽城的方向急奔而來,將一封急報送到趙誠面前,趙誠拆開奏章,面色一變,這封急報破壞了趙誠此時閑雲野鶴般的好心情。他的目光在親衛軍尋找著。

「汪忠臣!」趙誠高聲喚道。

「屬下在!」汪忠臣遠遠地跑了過來,以為秦王要吩咐自己擔當重任,極為興奮。

「令尊……」趙誠面露悲意。

「家父?」汪忠臣見趙誠的神色,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起來。他的弟弟汪德臣是親衛軍中都尉,另一弟良臣因為是趙松的玩伴,也都在身邊,聞言不由得緊張起來。

「令尊在仙人關外軍中病逝了。」趙誠輕聲說道。

泰安十二年夏五月初,隴西副總管汪世顯在仙人關外軍中病逝,此前汪世顯是抱病急攻七方關、仙人關與武休關,威脅蜀地宋軍。

汪氏三兄弟聞言,立刻抱頭痛哭起來。

「汪副總管於國有大功,孤遺憾未能再見一面。今爾等身為人子,應親自去父親靈前祭拜盡孝才是。」趙誠道,「論功,孤追贈汪世顯其為隴西公,謚義武。孤還要讓賀蘭書院劉明遠給令尊撰碑文,以記錄令尊功績,讓後人評說。」

「謝國主!」汪忠臣流著眼淚道。

趙誠看了看趙松道:「我兒如今已經長大,雖仍年少,但應獨當一面,替孤去秦州弔唁一番,表彰隴西公之事迹,讓英靈風範長存於世!」

「是,父王!」趙松點頭道。

「至於隴西公之職位,就由汪忠臣襲其職。」趙誠親自將汪忠臣扶起道,「望你不要辱沒了令尊在隴右的名聲。」

「國主放心,臣不敢有負重託。」汪忠臣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再一次叩拜謝恩。

「去吧!」趙誠揮了揮手,讓汪氏三人立刻上路。

何進望著汪氏及趙松遠去的背影,若有感傷地說道:「隴西公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會對國主感激不盡。他以鞏昌降於國主,一轉眼就是十多年,若不是國主知人善用,不計前嫌,恐怕死時就不會有如此榮耀。」

「國主胸懷坦蕩,從不視歸附者有親疏,一旦歸附,即視之為臣子。隴西公自不必說,臣亦是如此,近者河北群豪,哪個不是如此?」郭德海亦道。

「二位不必如此說,孤能有今日,絕非一己之功也。」趙誠道,「別人待孤為君,孤必視其為臣。換名話說,臣似臣,君如君也!孤若無一國之君的模樣,何必苛求臣有臣子之心?」

帝王將相其實是一體的,趙誠首先對自己嚴格要求,這才能積聚一大批賢臣良將為自己效命,若非如此,他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有明君,大概才會有真正能夠發揮所長的賢臣良將;也只有擁有一批賢臣良將,才能讓明君得償所願,成就一番事業來。

郭德海說他不視臣子有親疏遠近,這有些過譽了。在趙誠的心中,那汪世顯遠也不過是金國的邊陲守將,只是不得不降於他,趙誠不會因為他是不得不降而低看一等,但汪世顯在他的心中絕不會跟何進等人一樣重要。凡是真心臣服於他的,趙誠也有足夠地胸懷去包容,決不會漠視臣子的功勞,這在別人看來這值得讚譽,在趙誠看來,卻是理所當然。所以河北曾經擁兵自重的豪強們,短短几年已經無人再敢違背他的旨意。

「國主聖明!」何、郭二人果然齊聲說道。

「孤今年三十有七,雖然正值壯年,然孤這一生恐怕總是與征戰脫不了干係。」趙誠道,「人總有一死,史遷說,或重如泰山,或輕如鴻毛。孤但求此生不虛度年華,譬如耶律晉卿,能有一番事業者,也不過這十餘年。」

「臣若不是幸遇上國主,怕也不過是一孤魂野鬼。」何進自嘲道。回想往事,何進思潮起伏,他認識並跟隨趙誠業已二十餘年,何曾想過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與成就?

「所以,孤將請丹青妙手韓三半為諸位功臣作畫,將諸位的肖像描摹,供在凌煙閣上,供世人及後人膜拜。」趙誠道。他這既是為了表彰功臣們,其實也有自己虛榮的一面。

「這樣,郭氏恐怕就有兩位名列其中了!」何進道。

「些許虛名,不足掛齒!」郭德海謙遜地表示,臉上卻有些得意,又聯想到汪世顯剛死,變覺得這個想法有些不妥。

趙誠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想到了耶律楚材,耶律楚材的身體這一年來越來越差,在給他的奏摺上,耶律楚材也不無悲觀地說他大去之日不遠了,乞求告老辭歸,言辭懇切,令趙誠十分掛懷。

趙誠如今年富力強,但是臣子們卻是各有春秋,總免不了有人先他而去,生老病死是他貴為一國之君也無法挽回的。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忘記那些曾給自己出力的臣子們。

「給中興府下詔,免去耶律晉卿御史中丞的職銜,讓他來洛陽靜養令高智耀接替他的職責,主持御史台。」趙誠道,想了想又補充道,「將耶律鑄從西域召回,暫時充任孤翰林侍講。」

何進與郭德海愣了一下,聯想到耶律楚材的身體狀況,方覺釋然,郭德海道:「耶律大人是應當來洛陽好好休養。」

「國主,朝中大臣紛紛上表雲國主應稱皇帝,這正是天下共襄盛世之舉。」郭德海道,「不知國主想定都何處?」

「不是洛陽便是汴梁!河南需大治,定都於此,以為將來大治著想。況且中興府偏遠一隅,養活不了太多人口。」趙誠道,「不過,中書及各部、樞密、諫台、館閣皆在中興府,這要全都搬遷而來,也是一項費時費力又費錢之事,高官厚祿者還好說,那些俸祿少的人要是遷到洛陽,就要置宅安家落戶。有人還上表稱要孤另起宮室,這不就是要勞命傷財嗎?」

「如今國庫確實空虛。」郭德海道,「不過,國主登基之事還是早提日程,不如先在中興府登基,舉辦加冕大禮。至於以後,等國庫充實後,國有餘力,再計議遷都也不遲啊。」

趙誠回頭看了看郭德海與何進二人希冀的臉,不禁自嘲道:「難道孤製件龍袍穿上,就不算皇帝了?」

「國主此言差矣!」何進回道,「國主平時諸事可以從簡,也不必另立新宮,大事鋪張。但這大禮卻不可缺少,《傳》曰:王者功成制樂,治定製禮。否則名不正,言不順!皇家輿服、器皿、儀衛、禮樂、制度、宗廟亦不可缺失。」

趙誠聽了,雖然心裡很不以為然,但也好反對,當皇帝也得守規矩。按照他的本意,穿上龍袍,言必稱朕,也就差不多了。

「先讓孤的王后來洛陽。」趙誠道,「至於其他,以後再議吧。」

……

王后梁詩若收到了趙誠的通知,急急忙忙收拾行裝往河南趕。她這一動身,整個中興府都跟著動,中書令王敬誠也被鼓動著將所有省、院、台搬到河南去,這時趙誠還沒決定到底是定都洛陽還是汴梁。

搬遷當然是要花費不少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雖然也中歡喜,但大家都已經在中興府置業安家,這一旦要搬到河南,總免不了一陣發愁。按照趙誠的意思,朝廷應該發放路費和安家費,但這筆錢現在卻沒法籌到,國庫空虛如也。征討河南雖然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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