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89章 輪迴(二)

「無恥、卑鄙!」

孟珙破口大罵,沒有任何言語能夠形容他此時激憤的心情,這令趙誠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這是一場貨真價實的鴻門宴,數位隨孟珙赴宴的宋軍將校,試圖拔刀反抗,被當場射殺。曹綱領著親衛軍將孟珙等人制服,捆成肉粽子抬了下去。趙誠不計較個人的得失,選擇了背信棄義,對著自己的盟友無情地舉起了刀箭,而這個盟友還是他親自促成的。

孟珙罵他無恥,雖然令趙誠臉上有些發燒,但趙誠能坦然接受這個評價。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繼續進軍的步伐,一個金國已經倒了下去,已經滿足不了趙誠繼續征伐的野心。

帳中眾將早已經沒有了方才的喜慶氣氛,他們恢複到了大戰來臨之時的緊張嚴肅的狀態,在等待趙誠的命令。或許在他們內心的深入,也充滿著恐懼:幸虧自己不是國王的敵人,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諸軍是否已經準備就緒?」趙誠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

「回國主,均已準備妥當。」何進道,「鄭奇與張士達已經奔赴棗陽,蕭不離、田雄、郝和尚悄悄地埋伏在宋營身後三十里處。」

「那好,立刻發動攻擊,以免夜長夢多。」趙誠立刻命令道,「諸部盡量不要放走一名宋兵,以免有漏網之魚將消息傳給襄陽方面知道。」

「遵命!」諸將齊聲應道。眾將魚貫而出,不久,轅門大開,陳不棄之賀蘭軍首先奔出,史天澤與王珍緊跟其後,他們二人各領本部人馬,一左一右向宋軍大營迂迴包抄,張柔則與張榮、嚴忠濟背向而行,奔往毫州、歸德一帶,消失在黑夜之中。

夜幕下,宋軍大營中燈火通明,遠遠就能聽到宋軍的歡鬧之聲。

大勝之後,如何能讓他們保持戰時的緊張狀態呢?他們沉醉於秦王命人送來的美酒與佳肴,也少不了秦王送來的女子,有人在計畫著早日返回襄陽,好將自己得到的戰利品獲成金銀給家中親人寄去,甚至有人想著襄陽府中的美嬌娘。這都是人之常情。

夜色之中潛伏著危險與罪惡,這不能責怪宋軍的大意,也不有責怪主將的疏忽,只能說秦王和他的部下們太過狡詐。發動侵略並不需要一個理由,如果一個大好時機擺在前面,趙誠毫不遲疑地撕下自己偽善的面具,放下友誼的酒杯,從背後狠狠地一擊。

騎軍狂奔而來,大地在戰馬的狂飆之中顫抖著。

一隊宋軍在大營外面巡察,初春的寒風讓他們感到寒冷,這讓他們後悔方才出營時為何不帶點酒。但當他們意識到夜色中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時,一座黑色的大山已經壓了過來,卵丸豈能抵禦萬鈞重壓?重甲騎軍將他們淹沒在其中,踩成肉泥,沒有人能聽到他們發出的慘叫聲。

今夜宋軍不設防,在營門口值守的宋軍目瞪口呆之中,賀蘭軍撞翻了宋軍營門,立刻呼嘯著一穿即入,如狼入羊群,亮出自己鋒利的牙齒,肆無忌憚地撕咬。長刀砍斷了帳蓬,將兵士埋在其下,長槍挑翻了火盆,將帳蓬引燃。

史天澤與王珍分別從左右兩翼突入,毫不猶豫地大開殺戒。而早就埋伏好的蕭不離、田雄與郝和尚等人,見戰鬥已經開始,快馬上前,舉起火把,將宋軍大營四周照得通亮,任何一個試圖逃竄的宋兵都無法逃出他們準備好的弓弩射程範圍。

「秦軍殺來了!」宋軍大營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呼喊聲。慌亂中他們甚至無法找到兵器與長官,更多的是恐懼,他們臨死前也不明白,明明是盟友為何要會發動偷襲,自相殘殺?

「利益,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恆的利益!」趙誠對著自己的兒子說,「西夏皇帝雖然力量小,卻能與宋、遼、金相抗三百年,唯有聯盟以制衡強者罷了。他們相互之間,也總是互有攻守,今天是朋友,明日便是敵人,只有『利』字。」

「父王這是擔心文臣們反對嗎?」趙松問道。

「天下分裂已久,為父有一心愿就是恢複盛唐時的疆土,今東北、漠北皆歸我所有,安西業已兵至疏勒、蔥嶺,唯有江南一葉。」趙誠點頭道,「宋人並未冒犯過我,也不曾失禮,為父當然也尊其為一國,若從道理上講,主動挑起戰事確實不對。何況女真人當年強盛時,屢曾南侵,卻無法最終擊敗宋國,徒令國力消耗無數,兩國民怨沸騰,此前車可鑒也!」

「父王何必再意那些文人們的議論,女真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大秦國難道做不到嗎?」趙松道,「他們所反對的,一是擔心不能最終取勝,終讓國力受損,勞民傷財;二是擔心大軍攻城略地,難免會有無數宋國百姓生靈塗炭。孩兒以為,只要能避免這兩條,就不怕大臣們反對。」

「哈哈!」趙誠笑道,「你說要避免生靈塗炭,這是不可能的。只要做到心裡有數、控制有度就行了。打勝仗就是如何多殺人,自己的人少死一點,敵人多死一點,不濫殺無辜,那就可以稱得上是良將了。」

父子二人勒馬駐足,注視著前方衝天的火光,以及火光映襯之下賓士的戰馬與逃竄的身影。秦軍的喊殺聲與宋軍的慘叫聲傳來,只能讓這對父子覺得十分愜意。

鐵馬洪流洶湧向前,沖翻了一切阻擋在前的宋兵,狹長的刀鋒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風,破空而出的箭矢在消失的地方,引起一聲尖利的慘叫聲。披甲的戰馬和如洪水一般撲過來的秦軍,令宋軍無可奈何,他們支離破碎的抵抗,只能被衝刺、分割和一邊倒的屠殺。

這一萬五千餘毫無防備並且失去主帥的宋軍,在倉促之下是無法應付數倍秦軍的猛烈攻擊,宋軍甚至都沒有逃跑的機會,他們註定是秦宋戰爭爆發時第一批犧牲品,他們註定是不明不白地倒在異鄉的土地之上,流盡身上的每一滴血。

天堂與地獄其實是相連的,宋軍也許可以面對如狼似虎的敵軍,但卻無法抵擋盟友從他們背後揮出的致命一刀。

息州,郭侃在前鋒已經悄悄渡過淮河五天之後,命令部下全部換上金軍的衣甲、旗幟,大搖大擺地渡過淮河,進入信陽軍宋境。他們所行進的道路,當年完顏宗弼走過,金宣宗興定年間大將仆散安貞又率十餘萬大軍人從此處南進,攻克黃州蘄州,兵臨長江。

這條道路處於襄陽防區與淮西防區之間,適合騎軍突襲,但也是一條兇險之路,一旦被堵上,就是有去無回。今日,郭侃等人義無反顧地踏入了宋境,殺出一條血路來。

一進入宋境,郭侃命斥侯向四方散出百里,窺探著宋軍的一舉一動。大軍行進處,到處都可以看到金軍殘餘在宋境的留下的痕迹,此前大約三千金軍殘敵逃入信陽軍,將信陽守軍攪得天翻地覆,宋軍正忙著清剿,這對他們來說,也是撈取戰功的機會,他們沒有意識到真正的危險已經到來。

「葉三郎和老丁是否有回報?」大軍緩緩前行時,郭侃問他的副手林岷。

林岷答道:「他們二人分別晝伏夜行,但消息傳遞極是不易,今日得到的消息已經是三天前的。屬下推斷,冠軍侯恐怕已經抵達麻城北,老丁大概抵達黃陂北。他們提前暴露或者稍後暴露都是可能的,但不管如何,我主力將要發起進攻。料想七天之內,宋人不會摸清情況,以為真是金軍作亂。」

郭侃點頭道:「此戰在於迅雷不及掩耳,若是敵軍提前發現,我軍既不能完成包抄迂迴之重任,相反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前有大江,後有淮河,東有淮西宋軍,西有襄陽、川東之敵。」

「國主將此大任交給我等,又令驍騎軍歸郭帥指揮,自是深知此戰的兇險。」林岷回道,「這是國主的信任,眼下山東軍等恐怕已東返,當我軍發起攻擊之後,他們將攻壽州、廬州,遙相呼應我軍,以吸引淮西宋軍主力注意。聽李承旨說,這一次就連安東軍、北平軍各一部業已南下,隴右衛總管這次也出動了,可謂是東至東海,西至蜀川,數千里之地都會有交戰,只不過規模各有大小罷了。」

「這真是大手筆!」郭侃感嘆道,「國主用兵,布局總是氣貫長虹,又不失機謀巧妙,只為奪走襄陽、光化一帶。」

「襄陽乃吳、蜀之要衝,宋之喉襟,得之則可為他日取宋之基本。我軍志在必奪,否則他日宋軍警覺,我軍若再想奪襄陽,恐怕就得付出百倍代價。金人前車可鑒也!」林岷道,「故何樞使交待得十分清楚,我軍行動必須要快,完成對襄陽腹地的迂迴包圍。」

「襄陽一帶適合我北人策馬賓士,只要襄陽在我軍之手,不怕宋軍將來來奪。」郭侃道,「而我軍將來可以順漢水入大江,直取江南!此戰我中路軍尤為重要,吩咐下去,一旦交戰,不可忙於抄掠,忘了大事,否則可就地斬首,以肅軍紀!」

「是!」左右皆道。

一個斥侯急奔而來,報告說:「元帥,有宋軍大約兩千人在前方五十里處出現,其中有騎軍約五百人。」

「再探!」郭侃道。

很快,「金」宋兩軍在羅山以南相遇,這一萬「金軍」的突然到來,讓宋軍大驚失色。宋軍面對強大的對手,畏葸不前,這超過他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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