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81章 帝國落日(四)

朝日從東方升起,儘管它每天毫無例外地要從西方落下。

汴梁城沐浴在春光之中,城外野地里春意盎然,只是昔日的良田成為秦軍戰馬的牧場罷了,城內卻是慘淡無光,張擇端筆下的繁華汴梁早已經不在。今天,它又要面臨著考驗。

皇帝完顏守緒選擇出奔,相當一部分汴梁人認為皇帝御駕「親征」肯定能打幾個勝仗,天天仰著脖子等待捷報,後來才聽說皇帝剛出了汴梁就落荒而逃的消息。一下子就沒了指望,軍民在大軍圍城之下過了整整兩個月,已經出現了縉紳子女上街乞討的情況,十年前那一幕不堪回首的悲慘景象也許就要重演了。

城外的軍隊卻是越集越多,趙誠只令蕭不離的兵馬散布在汝、許之間,嚴忠濟隔河與歸德府相望,另少量兵馬在扶溝、陳留、考城間,游騎密布。其餘十餘萬人馬全聚集在汴梁城下,再加上七萬宋軍,將近二十萬。這還不算民壯與那些被充作雜役與炮灰的俘虜。

金軍站在城頭下,只能看到無邊無際的人群與往來賓士的軍隊,還有那如密林般的旗幟。戰馬狂飆,塵土飛揚,旌旗漫卷搖曳,金軍臉色蒼白,沒有人相信他們會守得住。

汴梁主帥名叫赤盞合喜,此人剛愎自用,無甚才能,趙誠聽說了此人的「大名」,便不將汴梁放在眼裡。不過此人運氣極是不錯,他當年與西夏人交戰,因部下得力,屢有戰功,完顏守緒登基,竟拜了參知政事、權樞密副使。

當年蒙古速不台第一次攻汴,連攻了十六個晝夜,奈何不了汴梁。最後,完顏守緒將曹王送到蒙古軍中為質,當然還有大批的財物,速不台這才見好就收,暫時退了去。赤盞合喜將蒙古人退去當作是自己的功勞,將當時的令史元好問召來,質問他敵軍退了翰苑官為何不上表慶賀。滿朝文武當時都以城下之盟為恥,只有他認為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直到當時的文壇領袖趙秉文表態不願撰文,這才罷議。

當時汴梁被圍,曾有一個名叫「陳岢」的諫官上表言事,切中要害,得罪了赤盞合喜,赤盞合喜將他召來質問:「你就是『陳山可』?要真如你如說的能令敵軍退去,我甘願世代做你的家奴。」左右竊笑不已,原來他不識「岢」字,將「岢」字分了家。

速不台剛退,赤盞合喜被罷了兵權,有人匿名投書稱他是「國賊」之一,應當斬首。同時被指控的大臣,不是自殺,就是裝病,他卻坦然無事,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反倒受到完顏守緒的重用。這個時候速不台又殺了過來,因為當時何進率軍扮成金軍激怒了速不台,完顏守緒急召汝州完顏思烈與武仙援汴,派赤盞合喜去迎接。不料,武仙等人的二十萬兵在鄭州之西的京水,與速不台的蒙古兵相遇,不戰而潰。當時,赤盞合喜已經走到了汴梁外中牟縣,聽到消息,便拋下輜重,帶他的兵逃回汴粱。因此赤盞合喜就被貶為庶人,運氣太好,完顏守緒對他實在太過仁慈。

緊接著就是趙誠率軍南下,速不台倉皇北逃,完顏守緒第一次出奔,以及崔立以汴梁投降趙誠的一系列事情。當時赤盞合喜也在汴梁,崔立沒有功夫找他,也沒有人跟趙誠提及他,又讓他躲過兩回。

皇帝回來了,赤盞合喜仍無人搭理,閑賦在家,常常悶悶不樂。這一次汴梁又一次被圍,完顏守緒與大臣們卻想到了他,甚至有人拿他當年自誇的話當作起複他的理由,非赤盞合喜不能守也!

就內心來說,赤盞合喜接到皇帝的詔復,早就嚇怕了膽。完顏守緒除夕之夜出奔,赤盞合喜打算尋機逃跑,不料,城中的飛虎軍天天盯著他,讓他沒有機會。那飛虎軍都是一群剛毅勇敢之士,不過當他們看到城外大軍雲集的氣勢,也是面無血色,更不必說名義上的主帥赤盞合喜了。

戰鼓隆隆地響起,踩著鼓點,趙誠馬滿身披掛,策馬小跑到大軍之中。雄壯的軍隊高舉著如林的刀槍,爆發出震天的吼聲:

「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秦軍威武!秦軍威武!」

十餘萬秦軍的吼聲彷彿使雄偉的汴梁城顫抖了一下,亢奮的吼聲令宋淮東制置使也跟著心潮澎湃,宋京東兵馬總管李璮則心生懼意。王者之風,英雄豪傑莫不在御前俯首聽命。

趙誠不知這是誰的主意,因為他還從未正式稱帝。左右心腹們都面含意味深長的笑意,握著腰中的佩刀注視著雄壯的軍隊與鐵馬洪流。玄黃王旗在中軍中高高升起,在一片赤色軍旗的海洋中笑看風雲。

「趙制使,貴軍準備的如何了?」趙誠問道。

「回國主,我軍已經準備妥當。但請國主吩咐!」趙葵道,又補充了一句,「山東益都的將士立功心切,定不會讓國主失望!」

李璮聞言面色一僵,此前趙葵可沒跟他商量過,更沒有立功心切之說。不料趙誠卻點頭道:

「孤早就聽說益都青州兵強悍無雙,有李總管的部下擔當攻堅重任,料想此戰已有五成的把握!」

李璮的目光飛快地在趙誠與趙葵兩人臉上流轉,秦宋兩國諸將紛紛表示贊成,在此情況下,李璮不敢說一個「不」字,硬氣地表示:「遵命!」

趙葵正要命令部下們做最後的士氣準備,趙誠卻阻止了:「趙制使莫要著急攻城,我大秦國的兒郎們先火和展示一番,挫敵銳氣。」

前方,鄭奇與張士達二人指揮著步軍上前,二十門火炮與二百五十架回回砲被分置在汴梁城各處,更有大量的巨弩車,數萬俘虜與民壯來回奔跑,搬運著物資。遠程兵器那剽悍的身影令人瞠目結舌,趙葵此番來汴也帶來了一批投石機與床弩,不過他見到了火炮與回回砲的外表,便知秦軍不僅是騎軍厲害。

「轟隆隆!」

「咚咚咚!」

火炮與回回砲同時發動,鐵丸與巨大的石彈同時往汴梁城飛去。金軍仍按照常法,在城圍修了長一百五十里的外城,城有乳口樓櫓,壕深大許,闊亦如之,約三四十步置一鋪,鋪置百許人守之,只不過這一次修的十分匆忙。一呼一吸之間,外城上被擊毀多處,塵土飛揚,鋪中藏兵慘叫聲不絕於耳。

秦軍暫時放棄火炮,使用回回砲無限制地攻擊,一個時辰之內,城外的所有的工事都被摧毀,而溝壕大半被填滿。金軍設置在城外的守軍,幾乎無一幸命,偶爾有想殺出來的,哪裡是枕戈待旦的二十萬聯軍的對手。

汴梁城城牆在一個上午的飽和攻擊下,便暴露在秦宋聯軍的面前,如赤裸的女子。

趙葵等客軍驚呆了。

「秦軍果然威武!」趙葵由衷地讚歎道。他內心更是驚懼,北人擅長騎馬,利在騎軍突襲與往來迅疾如風,今日他又長見識了。身為邊帥,他對秦軍的提防不亞於當年的蒙古人,本以為秦軍強處在於騎軍,今日他知道秦軍這些年來幾乎戰無不勝,不僅僅在於騎軍的過人之處。

「下面就看李總管的本事了。」趙誠道,「我軍砲石會為貴軍提供掩護,盼爾等不要讓我等失望!」

李璮無奈地點集了一隊軍士,抬著各種攀城工具吶喊著往前奔去。秦軍步軍往前移進了兩百步,又發動一輪猛烈地攻擊,這一次是城頭上受到攻擊。

「上啊!」益都兵吶喊著。

城頭上的人影彷彿突然出現,冒著秦軍猛烈的石彈、火油彈、毒氣彈與弩箭,拚命頑抗。汴梁城相當堅固,那洛陽城也比不上,只因當年周世宗取的是虎牢土築成,堅密如鐵,縱是回回砲的厲害也一時不能給它太大的傷害。

秦軍調整了一下,放棄攻擊破壞牆體的打算,而是對準城頭猛烈攻擊。城頭上綻放出十幾朵火焰之花,火油將城頭變成一片火海,金軍忙著用土滅火,卻又面臨著巨大的石彈的滅頂之災。一顆石彈在金軍中砸了個正中,當著粉身碎骨,而石彈在城頭上跳起,又摔入了城內,引起一片驚呼與慘叫。

城頭的主力是飛虎軍,當益都軍剛將雲梯搭上城牆,他們迎面遇上的是飛虎軍為他們準備的熱油,還有自上而下鑲著數百顆釘子的狼牙拍。益都兵第一批次近百人,在瞬息之間就倒在城下。牆體上沾滿了雙方將士的鮮血,烈火烘烤著磚石,濃煙將城頭熏得焦黑,唯有吶喊聲此起彼落,如怒濤拍岸,激起千層雪。

「沖啊!」又三百益都兵接替而前,他們仍然無奈地倒在城下,甚至還未來得及親手觸摸一下汴梁飽經滄桑的城牆。城頭的飛虎軍及其它金軍傷亡更大,但他們仍然頑強抵抗著秦軍的砲石與益都兵蜂擁而上,狠命地還擊,維護著自己的尊嚴。

汴梁城成為雙方喋血的傷心地,來自遠方的軍士死在異鄉的土地之上。

「再攻!」又三百名益都兵踏著袍澤的屍首,硬著頭皮而上。有十多個軍士心中膽怯,駐足不前,卻死得更早。

因為趙葵組織了軍法隊,見有人退縮,就毫不猶豫地當場射殺。

「制帥,這是為何?」李璮火起,怒道。

「聞鼓不進,知難而退,按軍法當斬,不殺不足以明正軍法綱紀!」趙葵還未答話,身邊部下冷冷地回道。

「這仗才開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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