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72章 凝固的黃河(五)

寒風在嗚咽,戰馬在嘶叫,而黃河如彌留之際的老者僵卧在廣袤的原野下,毫無一點生動的色彩。

這條黃河曾被譽為天塹,它與潼關及秦荊大山構成了一道天然的軍事防線,是金國軍隊防守的底線,同時也是金國的心理防線。潼關連同崤山外的陝、虢二州早在十年前就落入了秦國之手,時刻都造成對洛陽方向金軍的威脅。

兩千里黃河大多數時候威風凜凜,當一年當中最寒冷的日子到來時,流動的黃河凝固了下來,巨龍徹底蟄伏,北方的軍隊可以自由地通過,不將它放在眼裡。百年前,女真人的祖先們就曾這樣輕易地渡過黃河,黃河從來就不算什麼天險,凝固的黃河處處都是破綻,任何一處都可能是秦國騎軍的突破口。

今日歷史就要重演,不同的是這一次是完顏守緒來體會當年宋人的凄惶。完顏守緒準備了大量軍隊嚴陣以待,光是兩千里黃河沿線就號稱八十萬,這多半是故意放出的風聲。這十年間金國的國力雖有些起色,完顏守緒甚至還三次選處女入宮,但是帝國已經從根子上腐朽,他只會任用老好人做官,卻又禁受不住奸臣與小人的讒言,軍隊有沒有戰力自不必說,這八十萬能有一半那就可以說明金國的國力足以自誇了。

完顏守緒需用兵之處眾多,除了黃河這條心理防線要承受秦軍的猛烈攻擊,汴梁自然是重中之中,鄭州、洛陽、歸德府這些戰略大城也不能放棄,然而南邊的金宋漫長的邊界線上也不可忽視,宋人要亡金的野心恐怕不比秦國弱。

臘月初一,雪後的天空仍然陰沉著。

趙誠滿身披掛,在何進、郭德海與趙松的陪同下,走出了大帳。他抬頭望了望天空,灰黑的天空如死水,不見一點生氣。眾將分列兩側,依次站在他的大帳面前,面向他行著最莊重的軍禮。

曹綱舉著玄黃王旗,各部人馬管束著各自的部下,遙望著這面王旗。蒼涼的天地間,忽然刮來一股怪風,吹翻了一頂帳蓬,將無數面軍旗颳得獵獵作響,如戰鼓雷動、刀箭交碰。戰馬此起彼伏地打著響鼻聲,呼著白氣,雪地被人馬踩得結實如鐵。

這一個冬天很寒冷,卻阻擋不住秦軍進攻的步伐,更無法令趙誠改變堅定的意志。

「陳不棄何在?」趙誠喝道。

「末將在!」陳不棄聞言出列。

「你部打頭陣,專往敵軍防守最嚴密的地方攻擊。你們攻得越猛,余部將更有利。」

「遵命!」陳不棄鄭得地行著軍禮,接過象徵著王命的令箭,毫不遲疑地回到隊列中。

「蕭不離、郭侃何在?」

「末將在!」蕭不離與郭侃二人同時出列,站在趙誠的面前。

「蕭不離部在左翼,郭侃部在右翼,提前出發,分別馳往下游和上游各五十預定地點,利用賀蘭軍吸引敵軍主力之機,迅速過河,殺入敵後。敵軍騎軍並不多,不利於他們沿河快速移動布署,若是遇到強敵抵抗,爾等可以沿河機動,尋找有利突破口。不得有誤!」趙誠命道。

「遵命!」蕭、郭二人上前接過令箭。

田雄與郝和尚二人見趙誠將最重要的任務交待了,有些焦急,二人躍躍欲試。

「田雄,你部沿河游擊,製造恐慌,為陳不棄所部提供掩護,必要時可強攻!」趙誠命道,「至於太原軍,則暫時與孤一處,與敵正面對陣。」

田、郝二人連忙上前接令。

郭德海命人搬來烈酒,親自給幾位領兵人分別斟上一碗烈酒,眾將與趙誠一起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啪!」趙誠將酒碗摔在凍得僵硬地面上,成了碎片。眾將也一一照辦,這意思就是發誓要不達目的就寧可粉身碎骨。

趙松沒有資格品嘗一回壯行酒,他只有資格握著鐵槍替自己父親站崗。戰前的氣氛令他深受感染,父親與將軍們摔碗的姿勢在他看來,是那樣的堅決與英勇無畏,他甚至體會到「古來征戰幾人回」這句詩包含著怎樣的悲壯與豪情。

「出發!」趙誠揮了揮手,命道。

當下,蕭不離與郭侃二人首先出發,他們出營後往相反的方向疾馳,並且距離黃河北岸二十里之遙,與河岸線平行進軍,金軍隔著黃河無法知道秦軍調動的情況。等他們二人出發大約兩刻之後,陳不棄與田雄緩緩趕往河岸外潛伏。

趙誠則率親衛軍與郝和尚部及輜重人馬,大張旗鼓地登上了河岸,對面的金軍很快就與他隔河對峙。趙誠領著大隊人馬剛在岸上出現,對面就升起了烽煙,緊接著就傳來密集鼓聲。這一個月來,秦軍幾乎天天如此,金軍也是天天如此地回應,趙誠利用這種方式讓金軍疲於應付,企圖麻痹金軍。

何進舉起千里眼,眺望對岸,呈面他面前的是一條極其粗獷的曲線,河岸犬牙交錯。

「金軍又派人鑿冰了!」郭德海將自己手中的千里眼遞給趙誠,笑著道,「這是今日金軍自凌晨起的第三次。」

金軍當然不會一點準備都沒有,他們雖然沒有勇氣主動越河攻擊秦軍,消極備戰,但是他們每天不辭辛苦地去破壞冰面,他們當然無法保證讓凝固的黃河再一次流動起來。一些地勢較為平坦的地方遍布拒馬與陷井,他們在他們認定的秦軍可能進攻的地方甚至澆上了水,凍成明鏡似的又硬又滑,兩千里黃河防線消耗掉金國大量的人力、物力與財力,並且沒人敢保證萬無一失,因為秦軍有選擇登岸點的絕對自由。

「末將去活動一下!」郝和尚在一旁道。

趙誠見他按捺不住,就點了點頭。郝和尚得令,立即親率一團騎軍下了河岸,順著河灘往下游進發。對岸的金軍當然是有招接招,立刻也分出一部分人馬與郝和尚保持一致,郝和尚試著走到河中央,命部下沖著對岸齊聲叫罵,當然只招來對方的不太友好的回應。

田雄遠遠地看到,暗罵郝和尚搶了自己的活計。趙誠又讓太原軍耶律巨分出一部分人馬,金軍也是如此,兩岸一時間人叫馬騰、戰旗飛揚,如同賭氣賽跑。

陳不棄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跳上了戰馬,部下見狀也齊齊跳上了馬背。賀蘭軍捨棄了北岸的一處柳樹林,洶湧地往岸堤上奔去。對岸的金軍肉眼看得不太真切,只能見到對面黃色的堤岸瞬間被衣甲染成黑色,黑色的洪流快速並且有序地從堤岸上躍下,在河床上擺出一條寬三百步的陣線。賀蘭軍戰馬的蹄子上都裹著棉布,這是為了防止冰面太滑,並且相對戰馬與戰馬之間相對疏鬆,以免壓跨冰面。

「秦軍攻來了!」對岸的金軍喊了起來。他們意識到這一次是真正的戰爭,那一柱烽煙變成了兩柱,緊接著變成了三柱。

陳不棄選擇的登岸地點,是一處較了陡峭的地方,按常理說這裡並非是一個最佳登岸地點,所以金軍在此地並未布置下嚴密的工事。金軍大隊人馬聞訊從兩側飛奔而來,此時陳不棄已經越過了冰面,金軍的箭矢飛奔而下。

奔在最前頭的賀蘭軍軍士一手操盾,憑藉著一身重甲,勉強抵擋著金軍的箭陣。陳不棄遠遠地看到前面灘涂上部下擠作一團,前面岸堤太過陡峭,又是冰雪覆蓋,極難攀爬。

「散開,往兩邊散開!」陳不棄高聲呼道。

部下紛紛往沿著河床向兩側尋找有利登岸地點。金軍居高臨下放箭,賀蘭軍則下馬結成盾牌大陣,其他人則利用盾牌的掩護反擊,不斷地有金軍慘叫著倒下。

「沖啊!」陳不棄徒步奔在最前頭,身後親衛及部下們緊跟其後。硬滑的土地,讓陳不棄和他的部下吃了不少苦頭,他們不得不一邊顧及岸上射來的箭矢,一邊要注意腳下,冰雪越是經過多人的踩踏,就變得越是光滑,而金軍因為仍受較大損失而戰意仍高。

一支長槍摟頭刺了過來,陳不棄一矮身試圖躲過,腳下卻是一滑,身子摔了下來,左右驚呼著將他擋在身後。

這一摔倒,不僅磕飛了陳不棄的頭盔,也磕掉了他的一顆門牙。陳不棄不怒反喜,他將那混著自己鮮血的門牙給咽進肚子。

陳不棄撿起自己的頭盔,大喝:「趴下,搭人梯!」

部下們聞言,立刻趴在光滑的斜面上,硬是用血肉之梯搭成了梯子。陳不棄首先站到了岸上,手中的雙手長刀大開大合,立刻掀起了一陣血雨。主帥如此,部下哪裡敢不拚命,紛紛在陳不棄打開的缺口,涌了上去。一時間岸上岸上成了雙方爭奪最激烈的地方。

田雄見陳不棄大部已經與金軍交戰,立刻指揮麾下人馬另選一處登岸。這又殺到的一支秦軍,令金軍大恐,不得不又抽調兵力阻截,令陳不棄的壓力稍減。

趙誠已經率其餘人馬趕來督戰。當然他還有另一種選擇,那就是讓此處的人馬與金軍乾耗著,等著郭侃與蕭不離的人馬成功過河,他不相信金軍能夠將漫長的黃河防線經營得無懈可擊。

太原軍自動地另選一處攻擊,白波鎮這一段不下十里的黃河南岸成了雙方爭奪焦點。陳不棄主力突破,雖然還不能更進一步,但是田雄與郝和尚二人卻利用陳不棄創造的局面,在兩翼忽進忽退,專找金軍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