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66章 河北風雲(八)

郭侃哪裡是老奸巨滑的嚴老頭對手,當著病入膏肓的嚴實面,無奈地與嚴忠濟成了拜把兄弟。

遠在中興府的郭德海,不久就收到了郭侃命人送來的家書,他未讀完兒子的家信,就覺得很不妥。那嚴實是朝廷與國主一直想收拾的對象,說不定趙誠要是想來硬的,就會將諸侯滿門誅殺,豈能在這節骨眼與他的兒子結為兄弟?他郭氏不需要與諸侯們拉近關係,只要忠心辦事就行,雖然國主趙誠對自己父子十分看重,但伴君如伴虎,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正在這時,就有宮裡來的太監傳旨,要他立刻入宮議事。郭德海一邊跟著傳旨太監往宮內趕,一邊尋思著是否立刻向國主奏明這一件事情。

入了宮,郭德海見王敬誠、高智耀、吳禮,自己的上司何進,還有剛從河北回來的耶律楚材全在場。他這才意識到,國主召自己來,並非是為郭侃與嚴氏拜把子一事。行禮之後,郭德海一五一十地將此事向趙誠奏明,不料趙誠早就知道了:

「令郎已經用密函奏明此事,孤以為此事不足掛齒。這反倒是說明嚴實開始著手料理自己的後事了,聽說嚴實這次病得不清,遠慮近憂,他得為自己的兒子們安排好出路。」

郭侃雖然在口舌上不是嚴實的對手,他絕非莽撞之輩,早就將此中的詳細經過寫成密函向趙誠奏明。他要是不向趙誠講明,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呵呵,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王敬誠介面道,「他之所以要自己選定的繼承人與郭仲和拉近關係,就是看準了形勢,他許是感到害怕了。嚴實雖然屢換主人,但也曾活人無數,這一點倒是曾令東平百姓感激涕零。」

「此事不必理會,年輕人若是能夠相互交好,也是一件好事。」趙誠笑道,「郭將軍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孤只是對事不對人,一個人只要胸懷坦蕩,沒有什麼不可以做的。孤也曾聽說那嚴忠濟非是年輕一輩中的尋常人物,他與令郎結為異姓兄弟,也非辱沒了令郎。」

郭德海這才將心中的大石頭放了下來。只聽趙誠又接著道:

「晉卿此次河北之行,替孤巡視河北諸州縣,將朝廷的意思當面傳達給河北百姓,功勛卓越,辛苦了!」

「國主言重了,臣不過是做了份內之事。臣不過是借了國主的軍威浩蕩與仁慈之心,巡視河北,而河北士人與百姓,爭相期盼朝廷的法令能夠遍及河北每一片土地。」耶律楚材道。他剛從河北回來,雖然在河北期間幾乎三天兩頭地奏報上聽,未回家便來宮中求見,急切地想將河北近況當面稟報。

「晉卿不妨將你所看到的河北民情細細到來?」趙誠道,又命人奉茶。

「此次民亂,來得突然,去得也快。臣至平陽府澤州時,還見河北百姓流民拖兒帶女地往河東逃離,後至懷州之時,該地的留守姚某發動叛亂,只是不得人心,一天之內便被史天澤親自剿滅。自那以後,聽聞朝廷軍至,百姓就逐漸安定了下來,亦有不少亂民主動向臣及宋元帥的人馬投誠。除了東平臣未至外,縱觀河北諸地,以懷州、趙州最亂,此番損失也極大,史氏數年小治成果毀於一夕,尤其是那些大戶,只是真定史氏力挽狂瀾,敢向依附於自己的部下痛下殺手,才扭轉了形勢。各地開倉放糧,張榜安民,又減租減息,才讓百姓安定下來。」耶律楚材道,「但以臣觀之,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史氏不過是給百姓喘息之機,若是他年又遇天災人禍,百姓仍會暴亂,史氏為此也極傷腦筋。」

「樹大根深,史氏因此而呈尾大不掉之勢,雖讓朝廷忌憚,但史氏何嘗也不是難以約束部下。聽說史氏一向比較開明,善於審時度勢,只是此乃牽一髮而動全身之事,史氏也不敢將大大小小依附於他的人全都得罪了,這裡面的干係太複雜,國主不可不察。」高智耀道。

「史氏自不必說,順天張柔、濟南張榮、大名王珍以及山東西路嚴氏都是如此。」吳禮道,「臣詳讀各方面的奏摺,這些諸侯雖然都是善於審時度勢之輩,今朝廷強勢,又有百姓與士人支持,他們不敢仰視。但朝廷要永絕後患,需要考慮他們盤根錯節的部下。」

「這有何難?今我大軍已經布置完畢,誰敢不滿,兒郎們就將他砍翻在地!」何進怒道。

武將好戰,何進也不例外,這御書房中的文臣們雖然都不是迂腐之人,但聽他這麼說,都覺得太過簡單。趙誠也曾如此想過,陳同在易水畔斬殺八百張家軍,趙誠聽到奏報,也沒有任何表示,這正達到了部分警告的目的。

趙誠本希望有人公開反抗,讓他殺雞給猴看,卻不料群豪們都很有眼色,沒有給他用兵的機會。

「示人以強就夠了。」趙誠擺了擺手道,「孤本想在將擒了完顏守緒之後,再向河北諸侯們動手,只是形勢逼人,令孤不得不將女真人放在一邊。殺人盈野,算不得真本事,古人云:止戈為武。孤卻不想得到一個殘破的河北或者山東。」

「臣只是發發牢騷,不敢挑起兵事,壞了國主的大計。」何進勉強承認錯誤,他對趙誠企圖不戰而屈人兵的策略不抱期望。

「國主聖明!」郭德海也道,「今日正是最有利時機,朝廷當再次主動出擊,以絕後患。要知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諸位說說,這根本問題出在什麼地方?」趙誠忽然問道,「兵權?官吏任免權,或是其它?」

「倘若國主問的是諸侯,那便是軍民大權合二為一,諸侯因兵起家,蒙古人時起就依賴諸侯治理州縣,漸漸呈尾大不掉不勢,各地管民官都是一同征戰的弟兄袍澤,雖然相互之間也有傾軋,但還是比較齊心的。」耶律楚材道,「要說百姓動亂,最直接的根子卻出在地權不均上,百姓無地可耕,不得不成國佃戶,又要忍受地方官吏的盤剝,只得造反。趙州百姓揭竿而起,反地方貪官劣紳卻不反史氏,這令臣印象深刻。」

百姓只反貪官,不反史氏,這正是史氏引以為榮的地方,也是朝廷忌憚的地方。士人倒是相反,他們知道事情的本源出在像史氏這樣的豪門身上,史氏若是沒有私心,地方官吏也不可能肆無忌憚。

耶律楚材當下便將真定府藁城董氏兄弟們的義舉詳細說了一遍,對那董文炳大加稱讚,讚揚之辭溢於言表,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此人分析時事倒是一針見血,只是生於諸侯之家,卻胸中憐憫百姓,是個青年俊傑。只是凡事率性而為,雖然赤誠令人欽佩,但處事少了一些圓滑,這樣的人往往過於剛直,會棄官而去,也不令人意外。」趙誠嘆道。

「國主若是有意,不如召其入朝為官,剛直的人做個御史倒是挺合適的。」耶律楚材趁機引薦道,那董文炳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

「准!董氏兄弟都可以擇材而用。」趙誠點點頭,「董氏願將私產拿出來分給赤貧百姓,此舉雖善,然而將心比心,此舉必會招致群豪反對。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誰會願意將私產拿人分享?尤其這也是群豪們自以為這是他們在槍林箭雨之中,用性命換來的,分了他們的家產,不亞於割掉他們的心頭肉。」

「可是百姓無地可耕,只能造反!」吳禮攤開雙手道,「燕雲、遼東倒是有大批田地,不過有能力開墾的,卻是不多,遠水解不了近渴。況且朝廷財力亦有限,度支司屢有奏表,言說其中困難。」

中書令王敬誠,這時從懷中掏出幾頁書信來,遞到趙誠的面前。

趙誠接了過來閱覽,旁人見趙誠的神色變化莫測,眼中泛著喜色,心中好奇。趙誠看完,好半天才道:

「這姚樞是何許人也,孤記得在哪裡聽過?」

「回國主,姚樞此人先祖乃後唐使者出使契丹,不知何故留居北地,落籍遼東。後,世代在金國為官,這姚樞字公茂,號雪齋,卻生於汾州,曾隨父遷許州,許州名士宋九嘉言其有『王佐之略』。當年蒙古軍破河南許州,此人北逃,投靠其師宋氏,宋氏彼時在燕地為官,宋氏將其引薦給楊惟中,不料國主不久領兵入燕,楊惟中當時帶著他逃亡。」

「這麼說,他人在楊惟中那裡?」趙誠問道。

「正是,此人現為楊惟中幕府參議,參贊省事,楊行台頗為依賴。」王敬誠道,「朝廷正是用人之時,楊行台認為其人可堪大用,故而托臣引薦。因其人也有上進之心,對此番河北之亂亦有一己看法,故而楊行台將其策論一併給臣寄來。臣見其中字裡行間,頗有治世之材,故而呈給國主。」

趙誠將姚樞的策論傳給眾人觀看。那位素不相識的姚樞倒是個有心人,他正是建議朝廷解決河北亂局之道,不應當太操之過急,而是先將問題放在平均地權之上。

那姚樞建議朝廷安排一筆錢,根據河北田畝的十年產量折算成地價,從諸侯或者大戶手中贖買。一是用錢直接購買,可分數年支付完畢,二是用燕雲或遼東的大量閑田或牧場置換,第三就是用鹽引抵押。

這樣既能讓百姓得到田地,又讓諸侯不至於反對,減少阻力,另外還可讓朝廷減少財政壓力。如果順利,那姚樞本人沒有想到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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