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65章 河北風雲(七)

郭侃率領著黑甲軍,並嚴忠濟一部,渡過汶河乘勝追擊。

兵敗如山倒,金軍拚命地狂奔,循著他們來時的路撤退,一路上丟棄的輜重、旗幟、器械無數。此前死守滕州的嚴實長子嚴忠貞聽說金軍大敗,也引兵來助。完顏仲德與蒲察官奴無心戀戰,幸虧黃河邊上還留有渡船接應,這才逃回大河以來。即便是如此,金軍九月渡河時有五萬兵力,能全身逃回去的不足萬人。

郭侃與金軍的交戰,可以說是秦金兩國的第一次正式交戰。郭侃不負宋平的期待,開了個好頭,果然一戰就打出了秦軍的威風,大漲了在河北各地駐軍的宋平等人的士氣,郭侃威名又一次在數日內就傳遍了燕趙大地,群豪卻暗自驚心。

忠孝軍雖然場面上沒輸,但無疑此次交戰令忠孝軍心有餘悸,也連帶著嚴重打擊了金國朝廷的抵抗信心。完顏仲德與蒲察官奴二人遭此大敗,但完顏守緒並沒有下令嚴懲,反而寬言慰問,只是這一番較量,讓完顏守緒大嘆可惜,對未來更加憂慮。

同時,秦國潼關軍對洛陽發動了猛烈地攻擊,潼關帥鄭奇並沒有期待能進入洛陽城內,他調集了近百架回回炮,對著洛陽城日夜轟擊。他將騎軍放在鄉野,利用騎軍快速靈活的優勢,專門襲擊金軍的馳援洛陽軍隊,戰果不小。鄭奇在收到東平之圍已經解除的消息後,便按預定的計畫,留下一個被轟得千瘡百孔的洛陽城,率部退回潼關,傷亡輕微可以忽略不計。

風雪煉精神。

已是冬十一月的光景,黃河已經結冰,它終於在冬季的淫威之下低下了不屈的頭顱。一隊騎軍站在黃河北岸,正臨河南眺。寒風呼嘯,颳得人臉上生疼,可對於郭侃這些早已經習慣北方大漠嚴寒的將士們來說,這算不了什麼。

剛下過一場大雪,大河上下皆是一片白色的莽原。登高而眺,四野里,天高地遠,一望無邊,萬物均在蟄伏,讓人心生蒼涼與豪邁之情。

郭侃的人馬暫駐在東明,他還未得到其它的命令,明是防備金軍,實際上是監視河北群豪。東平一戰,令群豪感受到無言的壓力,摧殘著他們的自信心。郭侃除了時不時地去中書令王敬誠的家鄉看看,尋訪王敬誠的拐了十八道關係的親屬之外,就是到黃河邊上巡防。

當最寒冷日子到來的時候,黃河天塹將會變成一馬平川,對岸影影綽綽,那是金軍巡邏的身影,秦軍的壓力令金主愁眉不展,唯恐秦軍越過結冰的黃河。

郭侃很有心也很細心,他早前就命人記錄下天公降下第一片雪花的日子,也知道黃河首現薄冰的日子,日夜觀察著黃河冬季的水文變化。因為他夢想著,能夠躍馬過河,殺向汴梁城。

「聽說這裡離汴梁最近!」副帥林岷沖著對岸金兵的身影,揚著馬鞭笑著道。

「要不等冰結得更厚一些,我們偷偷過河去看看?」老丁也道。

「不必如此!」郭侃回道,「女真人不過是苟且偷安,眼下他們並非國主的目標。」

眾人都沒答話,因為他們知道郭侃是意有所指。

「稟元帥,東平派人來求見元帥!」一位親兵奔來報告道。

「讓使者過來!」郭侃命道。

時間不大,身後奔來數騎,來人正是嚴實的長子嚴忠貞,他滿面塵色,像是疾馳而來的樣子。

嚴實有七子,分別是忠貞、忠濟、忠嗣、忠范、忠傑、忠裕和忠祐,嚴忠貞是長子,但其弟嚴忠濟卻是諸子中最傑出的一個。郭侃很早就與嚴忠貞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在趙誠第一次駕臨燕京之時,嚴忠貞當時在燕京質子營當質子,郭侃當時奉命審察這些微的名姓。

「嚴忠貞拜見郭元帥!」嚴忠貞遠遠地呼道。

「嚴兄莫要多禮!」郭侃迎了上去,抱拳道,「不知嚴兄遠道而來,有何指教?」

「不敢!」嚴忠貞恭敬地回道,「家父近來身體每況愈下,昨日命在下來請郭元帥屈尊往東平一行。」

嚴實病了。郭侃擊敗了金軍,替他解了圍,他對郭侃或者說朝廷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慶功大會上光著膀子與郭侃等人多飲了幾杯,不幸染了風寒,竟一病不起。

郭侃見嚴忠貞面上蒙著厚重的悲戚之意,料想嚴實這次怕是病得不清,畢竟歲月不饒人。

「請容郭某回東明大營,與兄弟們交待一番,再請嚴兄帶路可好?」郭侃點頭答應,心中卻不知嚴實為何要請自己去敘話。

「郭元帥請便!」嚴忠貞跟著郭侃往東明奔去。

東平城,嚴實躺在病床上。

病來如山倒,嚴實這一次徹底地服老了,此時的他如同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前些日子他還逞強騎馬,今日就徹底地躺下了,全身無力。

室內燃著炭火,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草藥,而窗外寒風怒吼。人一旦躺在病床上,就會胡思亂想,嚴實也不例外。回首往事,他雖略通文墨,但也真正體會到大「河」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大氣磅礴。彷彿就在昨日,他還橫刀立馬,刀口上舔血,小看天下英雄豪傑,又彷彿一夜之間,他有窮途末路人生悲苦去日無多的感慨。

嚴實陷入了悲觀之中,這突如其來的一病,擊破了他昔日驕傲自滿之心,原來他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老人,大病來時也只能祈求上天的憐憫,身邊的萬貫家財與嬌妻美妾他也無法享用。

「父親,您還是安心養病,不要胡思亂想了。」次子嚴忠濟陪在身旁。嚴忠濟是嚴實選定的未來當家人,這些日子來嚴實總喜歡將他叫到跟前耳提面命,這令嚴忠濟感到惶恐。

嚴實躺在病床上,直勾勾地盯著帳頂看,臉上的表情忽緊忽松,而轉動的眼神忽而綻放出激動的神采,又忽而陷入倉惶。

「為父一向身康體健,這一次卻是病來如山倒,我的時日怕是不多了。」嚴實說道。

「父親,您這話從何說起啊?眼下正是寒冬,不利養病,父親只要安心靜養,明天春暖花開之時,父親仍然可以領兵打仗。」嚴忠濟勸道。

「病在我身,為父心裡清楚得很。我以前相信生死有命,每天都在刀口上尋活命,能活到五十八,也算不錯了。」

「父親太悲觀了,難不成父親願意拋下兒子們,讓我們無依無靠?」嚴忠濟道。

「世上總是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兒已長大,總要主持家業。只是為父還有一些擔心……」

「父親擔心什麼?」嚴忠濟追問道。

「為父戎馬一生,以軍伍起家,除了殺人的本事,便是這副頭腦。擇強主而事,這是亂世的生存之道。凡是那些看不明白世上諸遭事情的,逆流而上的人,只能有丟腦袋的下場。益都李璮的父親李全,當年何等的不可一世,這臉皮比為父還要厚,可惜的是卻不知天高地厚。為父也曾殺過許多少,也曾活人無數,其中不該死的……」

嚴實劇烈地咳嗽著,嚴忠濟不得不親自為他撫慰著胸口。

嚴實接著道:「死了的人就不說了,這年頭誰還會計較這個?我嚴家看似滿門榮華富貴,其實這權勢不過是紙糊的窗戶,你以後莫要學我!」

「父親這是何意?」嚴忠濟有些不明白。

「只因這天下大勢變了,千萬莫要以為有兵在手,就可為所欲為。」

「父親擔心的怕是秦王吧?」嚴忠濟疑惑地問道。

嚴實的臉上露出一絲欣賞的味道:「正是,你以為國王還會讓我嚴家在這東平割據,儼然如一個小朝廷?」

「父親要孩兒將來如何做?」

「不必刻意去做,凡事順勢而為即可。為父能活到今天,並且掙下這份基業,其實就是講一個『勢』字!」嚴實的語氣之中透著毫不掩飾的得意之色。

「此前大戰,我嚴實幾乎遭遇毀滅之災。雖說金軍處心積慮,然而本源卻是因為我東平內政不靖,才讓金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嚴忠濟頓了頓道,「萬一……孩兒說的是萬一,萬一父親要是不在了,秦王趁此機會要削我東平大權,孩兒初掌家業,治下人心未定,恐怕無可阻擋。」

「秦王有君子之風,志在四方,有為人君之雅量,亦不缺個人勇敢與手段。只是國王還不夠狠,他若是狠心動武,我等諸侯恐怕也非其敵手。那郭侃的人以你也瞧見了,國王所憂慮的是,諸侯各擁軍隊,各佔一方州縣與百姓,凡二十年來已呈枝繁葉茂之狀,這讓他投鼠忌器。國王心中裝著百姓,他不想讓河北與我山東西路重燃兵火,令百姓夾在中間受害。所以他是國王,我是諸侯。

今秋以來,河北與我東平內亂,百姓紛紛棄我等而去,這是『勢』,這正給了國王和朝廷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田雄在河間,郝和尚在德州,宋平在真定駐紮,今郭侃又在我東平之側,各踞要害,令我等不敢側目,這也是『勢』。但據為父的觀察,國王不至於會大動干戈,武力削權,示強於我罷了,這取決於我們諸侯自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們要是鐵心另起爐灶,無異於自找死路,將腦袋放在國王的刀下。老實說,為父這一次病,病的真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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