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62章 河北風雲(四)

宋平與北路軍主力在井陘東會師。

井陘是真定一縣,整整一百一十年前女真崛起的時候,此縣被升為井陘郡,不久又升為威州。這不是因為井陘的富庶,而是因為此地緊鄰太行山東側,是北方軍隊南下的一道通道,井陘在軍事上是一處要塞,附近又有大大小小的軍寨子。當年的「靖康之役」,女真人在此吃了不少苦頭,因而給女真人留下深刻印象。女真人入主中原後,就提升了井陘的重要性,先升郡又升州,強化真定城的軍事統帥地位,並強化真定城在政治、軍事方面對周圍州縣的均衡管轄權,至今仍是如此。

宋平在井陘要塞東鄰的獲鹿縣重整人馬,郭侃領著眾將來拜見主帥,如今真是兵強馬壯,又不缺良將參謀。

「順天方向有何異動?」大帳內,宋平還禮之後,坐在帳中央,開門見山地問道。

「報元帥,順天府兵馬還算老實,張柔隻身來見我等,明言不願與朝廷為敵。現張柔已將其部人馬調往雄州,讓開道路,以免誤會。」郭侃回道。他一這一路人馬南下也還算是順利。

「關於易水一戰,張柔可懷恨在心?」宋平又問道,他的目光掃了陳同一眼,陳同低著頭不敢和他對視。

「元帥不必擔心,張柔雖驍勇善戰,然卻知力量不夠,只是口中表示不滿罷了。」郝和尚道,「我等自北南下,兵強馬壯,北平軍陳兄弟雖然斬了八百張家軍,以眼下之勢看來,卻有示人以強,令順天諸軍莫敢反對之奇效。這是我等沒有料想得到的!」

「是啊宋元帥,依屬下觀察,張柔並無謀叛之心,此人不愧燕趙豪傑,很有膽色,竟敢獨身一人入我軍營,雖然心有不滿,仍與我等坐而談笑風生,這怕是表明心跡之舉吧?」田雄也道。

「話雖如此,但身為一軍之帥,未得命令卻私自掠陣,視國主軍令為無物,卻不可不追究。」宋平瞪著陳同道,「本帥已經上表國主。在國主降罪之前,你還是一軍之帥,若膽敢再犯,定斬不饒!」

宋平嘴上威脅,卻少了幾分狠色,大概是他也認為殺了就殺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需要警告一下屬下們,不可逼著群豪們狗急跳牆。陳同連忙出列謝罪。

郝和尚麾下的行軍校尉耶律巨說道:「確切的消息稱,史天安在井陘要塞上屯集重兵,聽說最近又屯集了不少糧草與兵器,意圖長期固守,我軍該如何辦?我大軍奉國主欽命南下,只示人以兵,卻引而不發,這是何道理?」

年輕的校級武官們總是好戰。

「搭在弦上的箭才最可怕,就要揮出的拳頭力量最大。同理,引而不發的雄軍最能讓外人看到它的力量。」宋平揮舞著拳頭,「爾等只看到殺敵立功,國主胸中卻是高瞻遠矚,不戰而屈人之兵,全軍為上,破軍為下!」

「可史氏將重兵放在要塞之中,這分明是欺我軍沒有步軍。」趙尚文道。

「史天安雖然將大軍屯集在井陘要塞之中,可是他的父親還有家眷全在真定城中,爾等可想過這是為何?」宋平反問道,「本帥自南而來,過欒城時,那史秉直還派人來請宋某入真定呢!」

「元帥的意思是說,史氏並無反抗之心?」郭侃問道。

「他們害怕了!若是河北群豪能夠上下一心左右團結,那麼倒是可以與我軍決一雌雄,這可能嗎?」宋平道,「懷州的小叛,就是個明證,河北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否則國主與樞密豈敢命我等長驅直入,將後背示人?國主所擔憂的是,一是不能將群豪逼急了,令我等殺其一千,自損八百;二是不能讓金國坐收漁人之利。所以其中分寸要拿捏恰當,爾等莫要壞了國主與樞密的大計!」

「稟元帥,眼下金軍正北攻東平,爾我等大軍停駐於此,令群豪不敢異動,這怕是會讓金國更加肆無忌憚?」郭侃道。

「所以本帥需要一軍趕往東平,助嚴實一臂之力,既承擔朝廷的責任,又讓金軍退回。不管如何,嚴實至少眼下是我大秦國的元帥與郡公,朝廷不能坐視其喪民失地。潼關軍日前已經猛攻洛陽,還需我方從東面與大河正面再給金國施加壓力。正面我河東軍一部入駐懷州,正面隔河威脅金國,諸位誰願支援東平?」

宋平話音剛落,郭侃、田雄、郝和尚與陳同等人紛紛出列,宋平的目光在郭侃的身上停留了下來:

「仲和去吧!」

「多謝元帥厚愛!」郭侃面有喜色,其他人則有些失望。

「你部星夜趕往東平,須一鼓作氣將金軍趕回黃河南岸,打出我朝國威與軍威,不僅要令金軍,還要令東平官、軍、民知道國主之怒,雖強敵百萬在前亦不可阻擋!」宋平命道,「一旦接敵,金軍若是一日不被擊退回到東明,那麼你就自請處分吧!」

「屬下聽說東明乃中書令王大人之家鄉,不如一併拿下?」郭侃道。

「省省力氣吧!」宋平笑罵道,「金軍並非我軍當前大敵,聽說攻東平的是金國的精兵忠孝軍,此軍天下聞名,當是金國最強軍。派你前往,就是希望神策軍能夠讓金軍嘗些苦頭。你部萬萬不可大意,更不要丟了你一手搭起的神策鐵軍的名聲。」

「遵命!」郭侃上前領了令箭。聽說要與忠孝軍作戰,雖然心中亢奮,他的臉色卻表現地極為平靜,宋平滿意地點了點頭。

宋平又命人將地圖取出,指著地圖發布命令:

「郝元帥,你部趕往德、恩、博、冀州之間,在黃河東流故道一帶駐紮,南震山東,西懾大名,北可通河間、真定。田雄部則進駐河間與深州之間黃河北流故道,與太原軍南北呼應,而本帥率余部在真定府駐紮,可拿著樞密的命令,就地獲取糧草,縱是無事,爾等每日亦需早、中、晚三派急使彙報軍情,不可懈怠。」

宋平此舉,連同郭侃等將要與金軍交戰之軍的布置,既是打著鎮壓百姓暴亂的旗號,又看似是防備金軍北上的陣式,實際上卻是佔領各戰略要地,將諸侯們的兵力隔離。同時,各軍看似分散各地,其實又是遙相呼應,可隨時集結,令諸侯不敢異動。

「倘若有人阻擋我軍,屬下該當如何?」郝和尚問道。

「殺!」宋平肯定地回答道,「前提是,我軍不可無故侵犯別人。總之,引而不發,示人以強!」

「遵命!」眾人齊聲回道。

郭、田、郝及各自的部下紛紛領命而出,各自拔營而去,只有陳同的北平軍沒有分派新的任務。

「宋元帥,屬下這次是不是犯大錯了?」陳同見眾人走得一乾二淨,留在帳中與宋平套著近乎。

「你說呢?」宋平瞪了他一眼,反問道。

「河北諸侯們哪個不是擁兵過萬?哪個不是家財千萬?倘若沒了兵權、政權與財權,那就淪為尋常人,他們豈會甘心?」陳同抱怨道,「國主寬宏大量,但諸侯們卻是三心二意,陽奉陰違,對不臣之心之人,只有殺之而後快!」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宋平斥責道,「若是群雄逐鹿,倒可以殺人不眨眼。今日河北亦屬我大秦國之領土,在自己的領土上大開殺戒,並不是英雄所為。」

「我殺的都是可殺之人!」陳同道。他的語氣有些生硬。

「那八百順天府軍士都是可殺之人?」宋平怒道,「朝廷之敵並非河北尋常軍士,百姓之敵亦非軍士,而是那些作威作福者,若是逼急了,只能讓百姓遭殃,令河北大地生靈塗炭。恩威並重,方是解決之道,我等今日進軍河北,即是示威,而朝廷將會示恩於下,徐徐圖之,終會解掉諸侯大權,如此方能長治久安。我等領兵者,只須聽令行事即可,不可操之過急,更不可越俎代庖。」

「朝廷與元帥的命令,屬下自然不敢違抗。」陳同低頭道,「要是諸侯們膽敢蔑視朝廷的威嚴,請宋元帥給我北平軍下令。」

「陳兄弟與諸侯們有心結,並不令本帥奇怪。」宋平道,「就是本帥,何嘗沒有殺過無辜百姓?哪次征戰,不是總有無辜之人死在我的刀下?倘若那些死於我刀下之人的親屬都來找我索命,我這項上頭顱被割一萬次也不及謝罪。」

「宋元帥,也殺過無辜百姓?」陳同奇道。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宋平頗有感慨地說道,「即便是國主這般寬厚之人,也曾手刃過無辜之人,不過是多少有別罷了。五十步笑一百步,這個世道,殺的人越多,自己就越安全!我殺的人多,所有我就能活下來,你不敢殺人,所以被殺或是被掠為奴隸。今河北群豪起於亂世軍伍,殺的人多,所以今日各擁兵馬,看似強大,實則如黃河之水罷了!」

「此話何解?」

「你看那黃河之水,浩浩蕩蕩,奔流東到海,一去不復還,何其豪邁也?下游百姓既依賴黃河之水澆灌田地,又害怕黃河暴怒,可有人見過黃河之水掉頭西行?」宋平沉聲說道,「這恰如今日河北之局勢,百姓嚮往安定,期盼五穀豐登,官府體恤,君王開明,這就是黃河之水,換句話說,這就是天下大勢。所有反對者,就是逆流而上,那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朝廷大軍未至,耶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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