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60章 河北風雲(二)

張柔只身前往朝廷大軍的大營,大營中來來往往的將士們皆感驚訝,紛紛停足觀看,暗贊張柔的膽色著實過人。

面對數萬行著注目禮的朝廷將士,張柔騎著馬挺起胸膛,他努力維持著他二十年戎馬生涯與殺伐果斷所養成的尊嚴與驕傲。然而六萬兵甲精良訓練有素的將士,如狼似虎,枕戈待旦,正蓄勢待發。這讓他感到氣餒,彷彿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與螳臂當車。

將士為何而戰?這關係到軍心士氣與沙場拼殺的勝負。張柔覺得他除了個人的勇猛,和部下的忠誠,什麼也沒有。百姓已經離心,士人們正在暗處私議,正等著看他和他的部下們被朝廷收拾,朝廷大軍一到,就連四處遊盪的亂民也紛紛偃旗息鼓起來。部下們早已經忘記了出身來歷,他們騎在百姓的頭上而不肯下來,這就是百姓離心的原因,這就是朝廷大軍來到此處的原因所在。

那些欺壓百姓的地方官吏,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或是曾跟隨他征戰四方立下汗馬功勞的部下。他既知道不能讓所有百姓無法生存下去,又知道不能將部下們都得罪光。這是他最感到為難的地方。

他不相信朝廷大動干戈,挑選精兵強將來此,真是為了剿滅叛匪的。那報紙上也時常將注意力放在河北何以民亂上面,挑動著對群豪越來越不利的輿論,而將亂民的破壞輕描淡寫。

郭侃坐在帥帳的正中央,田雄、郝和尚與陳同等元帥、將、校分列兩側。張柔待軍士通報之後,深吸了一口氣,大踏步地邁入帥帳之中,數十道審視的目光迎面撲來。

「順天府兵馬都元帥張柔見過郭元帥,各位將軍。」張柔高聲唱諾。

郭侃從坐位上站起來,連忙回答:「張元帥不必多禮。你我各不統屬,不必客氣,來人,看座!」

「多謝!」張柔見郭侃禮讓,還命人給自己看座,心中驚異。雙方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只是對方還這麼客氣,那就是不願撒破臉面,想到此處,張柔稍感放心。

大帳內濟濟一堂,將校雲集,然而氣氛卻是極冷清,眾人交流著眼色,卻無人竊竊私語。郭侃一時找不到話頭,他更不想主動提到一隊張家軍被陳同殲滅之事。

田雄故意說道:「張兄只身前來,既不帶親衛,又不帶兵器,這怕是太冒險了。如今群盜又起,呼嘯山林,小心一些總是好的。要知張兄乃堂堂大秦國的安肅郡公,順天府的兵馬都元帥,一人安危可是干係甚大,不可不防也。」

「不勞田帥掛懷。」張柔勉強擠出點笑意道,「張某雖比田帥年長几歲,不過死在張某刀下的沒有八萬也有七萬,何曾會被幾個毛賊嚇住?況且,有盜匪流竄,那也不過是秋九月時的事情,如今我順天府治下已經大致恢複太平。諸位不必擔憂。」

「哈哈,張兄果然是順天府不可缺少的一位豪傑,郝某常聽人言,順天府可以沒有官府,也可以沒有朝廷的號令,但萬萬不可沒有張兄。如今看來,此言非虛也。」郝和尚介面道,「依在下看,我等率軍來河北彈壓暴民,也是白費力氣,有張元帥這樣的諸侯在,比朝廷管用得很。就是以國主的聖明,也得依賴像張元帥這樣的諸侯治理。」

郝和尚果然是能言善辯,一語雙關,令張柔的臉上肌肉抽搐,更是只指張柔的內心。

「郝帥這是哪裡話?朝廷大軍是奉王令而來,即是王師也。王帥遠來,我等河北軍民無不歡欣鼓舞,哪裡會覺得多此一舉?我等身為臣子,俱都對國主臣服,願此生此世長久在君王御前侍奉,哪裡會如此目中無人?」張柔連忙道。

「哦,果真如此?」郭侃接過話題,故作驚訝地說道,「聽家父說,朝中樞密僅有何樞使與家父二人主持,那李楨李大人雖然知兵事,但從未獨自領兵作戰過,經驗有限,故何樞使與家父頗覺吃力,一直想向國主推薦久經戰陣之人赴朝參贊軍事,分擔軍國重任。若是張元帥想入朝,郭某願代張元帥修書一封,代為說請。依張元帥的資歷,至少一個同簽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的頭銜是少不了的。」

「是啊、是啊。郝某倒是想入朝混個副相噹噹,不知郭元帥願不願意引薦在下,誰不知道華州郭氏父子俱是國主面前的大紅人吶?」郝和尚嘻嘻哈哈地附和道,「難道郝某比張元帥差?」

「要說這功勞,田某恐怕不比郝兄弟少吧?要是郝兄弟能在朝中當副相,那田某就能當個正宰相,跟王中書一個品級。」田雄故意跟郝和尚過不去。

大帳內鬨然大笑,都覺得田、郝二人說得有趣。張柔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他方才說什麼願在國王面前侍奉之類的話,被田、郝二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呵呵,田、郝二位元帥之意,郭某銘記在心,待河北之亂一了,郭某自會代為引薦。不過,二位元帥這是抬舉了郭某,二位要是想入朝為官,不過是你們點點頭的問題。」郭侃笑著道,又對張柔說道,「張元帥若是真想入朝為官,郭某倒是願在國主面前美言幾句。」

「有勞郭元帥了。」張柔道,「只是張某對這一方水土習慣已久,又不懂朝中禮儀,怕會有辱上聽。」

「好說、好說!」郭侃示意張柔飲茶。

「郭元帥,別人為主帥,都是飲烈酒,你卻請我等飲茶,這不合常規。我等都是粗人,只喜歡沙場痛飲烈酒,爽快地殺人,那樣才是平生最痛快之事。」陳同這時才開口,斜睨了張柔一眼,「不如換烈酒!」

「就是、就是!」眾人紛紛說道。

郭侃見眾人都這麼說,也豪爽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有此好,那就上酒。不過眼下非平時,軍中飲酒,需有限量,不許多飲!」

郭侃雖年輕,但將門虎子,個人有勇有謀不必說,治軍向來嚴格,行軍打仗極嚴謹有度,過鄉村與民秋毫無犯,這與他的年紀正好相反,又加上秦軍中軍法規定本就甚嚴。這帳中年紀比郭侃大的比比皆是,田雄等人在郭侃還是少年郎時就久經沙場,但在郭侃面前他們不敢擺資歷,他們無人敢因為郭侃的年紀而輕視,這不是因為郭侃臨時充作他們這一路人馬的主帥,更不必說華州郭氏在秦王心中的地位了。

眾人紛紛稱是,不敢多要。親衛魚貫而入,帳中每人面前就多了一小壺酒,不足二兩,還有二三份下酒菜。有了酒,這帳中的氣氛就活躍了八成,唯有張柔覺得這個景象讓他啼笑皆非,他彷彿是來做客的,而不是冒著丟腦袋的風險來講理的。

郭侃當然知道他是為何而來,既然張柔不主動提到,他也不開口,只當這是尋常的日子,恰如去年他們隨國王征遼時一樣,常常聚飲一處。

張柔無奈,只好找了個機會說道:「張某此次來打擾郭帥,是為一事而來。」

話音剛落,帥帳之中又立刻恢複了冷清,顯得十分突兀。

郭侃放下酒杯,正色道:「張元帥請講!」

「昨日,我部一支人馬在易水南岸消失,聽兒郎們說這支人馬撞上了諸位的軍馬,兒郎們平時撒野慣了,怕是冒犯了諸位元帥。今日張某特意來,就是想當面向諸位賠禮道歉,還望諸位能夠海涵,讓張某將他們領回。」張柔道,「若是他們真犯了錯,任憑郭元帥嚴懲,張某定會追加懲罰,絕不姑息。還望郭元帥能夠體諒在下。」

「原來那隊人馬是張元帥的部下啊。」陳同聞言主動站起來道,「他們已經被陳某就地砍了。」

張柔立時火起,儘管他早就知道這個結果,面對帳中眾人冰冷的神色,他不得不放低姿態問道:「敢問陳元帥,兒郎們犯了何法?」

「欺君之罪!」陳同目視著張柔,毫不避讓。

「但請陳元帥為張某解惑。」

「聽聞河北大亂,流寇四起,燒殺搶掠。我軍南下正是要剿滅流寇,這一隊人馬竟敢擋在我軍面前,那不就是敵人嗎?」陳同冷冷地問道,「除非張元帥的兵不是我大秦國的兵?」

「張某是國主親封的安肅郡公,掌管著國主親授的兵馬都元帥的令符,張某的部曲當然是朝廷的兵!」張柔承認道,「可是……」

「既然是朝廷的兵,當服王令。見我王帥南下,不立即讓道或是歸附報到,竟然擋在面前,這難道不是意圖叛亂嗎?倘若國主親至,護衛人手不多,那豈不會慘遭殘害?」陳同打斷了張柔的辯解,怒斥道。

「這……這……」張柔怒火中燒,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借口。他猛然想起陳同的身世。

郭侃這時站出來打圓場,說道:「二位元帥息怒。事出突然,同是國主麾下聽令,縱是張某也脫不開干係。陳元帥忠心為國,一心想要剿滅叛匪,不巧貴軍一部擋在面前,陳元帥以為是匪類,兵貴神速,故而一戰而下。張元帥若是認為不公,可上表國主,解說其中委曲,交於國主聖斷,你看如何?」

「張某當然會上表,八百子弟兵不明不白而死,委實難以讓人忘懷。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又不曾犯了國法,何以遭此噩運?」張柔瞪著陳同,恨恨地說道。他雖然見慣了生死,可是八百子弟兵如此個死法,實在不值。他將這視為朝廷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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