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53章 杭州與汴梁(六)

完顏阿虎帶風塵僕僕地趕回汴梁城,越是接近汴梁,他就越是愁眉不展。

他這趟出使的差事搞砸了,這也是必然的,宋國朝廷本就是拿他來當籌碼,企圖以此迫使秦國在談判時讓步。阿虎帶知道自家皇帝對自己這一趟出使極為期待,但他千里迢迢奔赴臨安,不僅一無所獲,還觸怒了宋國朝野上下,儘管他感到很冤枉,但深知自己難逃干係。

阿虎帶並未急著去見皇帝完顏守緒,而是直奔家中,他有些猶豫,因為是如實向皇帝與朝廷稟報臨安之行的前前後後,還是有所選擇地稟報,結果將會是天壤之別,他又怕紙里包不住火,落得個欺君之罪。

此一時,彼一時也。完顏阿虎帶十分懷念先祖龍興時的軍威與國威,如今卻連他一向瞧不起的文弱宋國也敢堂而皇之地羞辱他,不給見面的機會也就罷了,連個申辯的機會都不給。

有隨他出使的下屬出了個主意,建議他還是先去找平章白撒說情,所以阿虎帶一到家便湊足了百兩黃金,親自趕往白撒的府第。正碰上烏古孫愛實正領著一千軍士抄白撒的家財,阿虎帶這才知道白撒已經餓死牢中。

軍士將白撒宅中無數的金銀財帛及古玩、珠玉、字畫搬了出來,全是民脂民膏,堆在府門前的空地上,竟堆成了幾座小山。汴梁城內的百姓駐足在屋檐下,府內每搬出一件財物,百姓遠遠地發出亂鬨哄的驚呼聲,既像是拍手稱快,又像是感嘆白撒的富有與貪婪。

有婦人扯著烏古孫愛實的衣袖撒潑,烏古孫愛實鐵青著臉,「嗆」地拔出自己的佩刀,數個軍士擁上,將那婦人打倒在地,用麻繩捆上,找來一塊破布塞入那婦人的口中,身上值錢的首飾被奪了下來。白撒親屬中有想藏匿寶物的,被當場發現,就地斬首,血流滿地,引得旁觀百姓面對流血的場景,不知是該叫好還是該閉上眼睛。

榮華富貴,如過眼煙雲。

完顏阿虎帶瞧了瞧前面堆積如山的財物,又瞧了瞧背在下屬身上的裝著金子的布兜,覺得這真是一件十分滑稽可笑並且有些荒唐的事情。

一個家丁飛快地跑了過來,滿頭大汗地稟報:

「大人、大人,陛下召見!」

「現在?」阿虎帶剛抵汴梁,還不到半個時辰,在家中還未來得及喝一口茶。

「正是,宮裡來傳旨的張總管說,陛下急著要召見大人。」家丁回道。

阿虎帶只好硬著頭皮,往家中趕去,皇帝沒有給他歇一口氣的機會,更沒有給他尋找門路脫罪的機會。

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正人五人六地坐在自家的廳堂當中,阿虎帶的家人正陪笑著伺候在一旁。阿虎帶不敢得罪閹人:

「張總管,真是稀客啊。不知來下官寒舍,有何指教?」

「我是來傳陛下旨意,陛下聽說你出使回朝了,要我宣你入宮見駕。」張總管陰陽怪氣地回道,兩眼如長在頭頂之上,將面前的這位也姓完顏的人不放在眼裡。

阿虎帶心中一噔,覺得有些不妙,他使了個眼色,有人往張總管的懷中塞了幾個金錠。這金錠入懷,就顯出了份量,張總管立刻眉開眼笑,語氣急轉:

「陛下聽說宋人無禮,拒絕兩國結盟,陛下召大人去只是想問清其中緣由。並沒有什麼大事!」

「下官有負皇命,慚愧啊!」阿虎帶故意道,心中大石頭倒是放下了大半。那些隨他使宋的人,都是他的心腹,都是一條船上的,自己要是遭罪,他們也要受牽連。

「大人還是隨我入宮吧!」

當下,阿虎帶匆匆洗漱了一番,換上了官服,隨著張總管入宮。

皇宮中,皇帝完顏守緒正與他族親完顏承麟說話。

「蒲察官奴這一次又私自殺人了?」完顏守緒臉上帶著怒氣,將告狀的奏摺全都扔在地上。

「陛下息怒,蒲察官奴殺的都是可殺之人。」完顏承麟說道。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何況數代而下?完顏承麟其實是剛餓死的白撒之弟,不過與白撒相比,完顏承麟身材魁偉,有將略,善騎射。當年皇帝出奔,情勢危急,別的文武百官想著逃跑,他卻一直護衛左右,所以十分受完顏守緒欣賞和器重,現位居兵馬大元帥,其實就是內宮禁衛統領。

「殺了多少人?」

「七個人,全是訓練懈怠之輩。死不足惜。」完顏承麟回道。

他們談論的這蒲察官奴,是忠孝軍自完顏陳和尚之後的主官。那忠孝軍成立時,就是以那些從蒙古人手中逃回來的人及乃蠻、回、契丹、吐渾、漢等忠烈之人組成,包括完顏陳和尚與蒲察官奴都是少時被蒙古人擄去然後尋機逃回的,抵抗之心可見一斑。

蒲察官奴看不慣那些醉生夢死與亂政、亂軍之輩,那七位汴梁城防軍士在出操時聚在一起飲酒作樂,這本與他無關,可他卻一氣之氣就地斬首,將皇帝與朝廷、友軍主帥晾在一邊。

「蒲察官奴勇則勇矣,三峰山之役後,其人出入南北,數千里而無懼,朕向來待他不薄,讓他指揮忠孝軍。然其與人相處,一句不合,便動私罰,長此以往,置朝廷法度於何地?」

「朝廷眼下正是用人之時,蒲察官奴雖然跋扈了一些,其用心還是好的。若是因此而殺之或者撤職查辦,恐怕會動搖軍心。」完顏承麟勸道,「如今馬軍缺少,精於奔襲者尤少。舉軍之中,忠孝軍乃第一強軍,皆是忠勇之士。故臣以為,不如溫言勸誡,讓其安心,至於那些犯軍令者,應追究其責,算是殺一儆百。」

「那便如此吧!」完顏守緒只得道,旋即又沖著完顏承麟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卿有將略,將來若有敵寇邊,朕若有重託,還望卿莫要推辭啊。」

「陛下這說的是哪裡話?」完顏承麟正色道,「臣雖不才,然亦是完顏氏的子孫,為了祖宗創下的基業,臣敢不拚命乎?」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憂憤,各自低下頭來,有不勝噓唏之慨。

「啟稟陛下,完顏阿虎帶在宮外求見!」有內侍進來奏道。

「宣他進來!」完顏守緒命道。

完顏阿虎帶跟著皇宮太監身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來。一進來,他便「撲通」跪拜在地,落地有聲,然後嚎啕大呼道:

「陛下恕罪啊,臣有愧皇恩,歷盡千辛萬苦,費盡口舌,然未能完成使命,令我大金國朝廷蒙羞。臣死罪、死罪!嗚嗚……」

阿虎帶勉強擠出幾滴眼淚,看上去十分悲憤,令人同情。

他這付哭哭啼啼的姿態令完顏守緒十分憤怒:「住口,收起你那可憐巴巴的眼淚,只有婦人才會如此示弱。我大金國還未亡國,還有數十萬可戰之士保家衛國,還有半壁江山可以豢養忠臣烈士。朕若是駕崩了,你再在朕的靈柩前哭吧!」

阿虎帶立刻止住了哭聲,皇帝的怒斥聲反而讓他感到舒服和心安。

「聽你自南邊傳來的密報,宋人膽敢無禮,將你驅逐出境。這其中是何原由?」完顏守緒問道。

自己的使者被宋人驅逐出境,倒不是太令他感到意外,此前他數次遣使與宋國交好,但均未能踏入宋境一步,阿虎帶能到臨安,也算是稍進一步了。

「宋人無禮,更是奸詐。臣至臨安府杭州,不敢怠慢,與宋人交往更不敢不敬,遵循禮儀。臣要遞交國書,宋國朝廷只派出一個次七品的小官接洽,宰臣拒門不納。後來,臣就聽說秦國有使者至臨安……」阿虎帶奏道,滿臉委屈之意。

「秦宋兩國如今真地站在了一起?」完顏承麟心憂,插言道。

「正是,同樣是外邦使者,境遇竟是天壤之別。臣不得門而入,委曲求全,而秦使不僅出入宋國宮禁如入無人之地,還有皇親國戚招待飲食,臣以為必是秦人使間,離間金、宋兩國,欲對我朝不利。」阿虎帶急切地說道,他也算是急中生智,「臣奉陛下欽命使宋,代表我大金國的皇帝,宋人佯許我入境,卻百般羞辱,這正是宋人奸詐之處,表面上是羞辱臣等,其實就是趁機羞辱我大金國朝廷與陛下您吶!」

「住口!」完顏守緒聽他這麼說,如怒火中燒,「朕自即位來,屢屢告試百官及邊將,不要與宋人交惡,只盼兩國能前嫌盡釋,共對狼子野心的外敵。先有蒙古,今有秦國,如一丘之貉也!只可恨,宋人鄙陋,以為江南偏遠,可以置若罔聞乎?唇齒相依的道理,小孩皆知!」

完顏守緒邊說著氣話,邊背著手在殿中來回急走,太監們只看到玄黃的龍袍在殿中飛奔,沒有人敢在震怒之中招惹他的不滿。

完顏承麟的目光只能隨著他的身影來回移動,而阿虎帶卻是暗想自己這回也算是補了過失,將一切過失都推到宋人身上。

「陛下息怒!」阿虎帶抱著皇帝的腿,急呼道,「陛下若是信任臣,臣願領一支精兵,殺到杭州城中,將他宋主擒來謝罪!要殺要剮全憑陛下聖斷,或者讓宋主在陛下御前學狗叫,只要陛下能消雷霆之怒。」

阿虎帶的話,將完顏守緒逗樂了,完顏守緒抬起一腳將阿虎帶踢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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