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52章 杭州與汴梁(五)

「益國公,朕總覺得其中必有姦情!」

趙昀聽完喬行簡的敘述,仍然有些疑惑地說道。八年前趙誠給他的印象深刻,這印象隨著對方的威勢一年年的加深,每當處理與秦國的奏摺,或者與臣子談論有關秦國的軍國大事時,趙昀的眼前總會浮現出對方的形象來。

秦王趙誠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謙謙君子的印象,以為外邦當中也有讀聖賢書的人,然而人真不可貌像。正所謂「王莽未篡謙恭時」,趙昀做夢也沒想到,對方能夠一舉而起,並且威勢令如今的自己心憂。

「陛下這怕是多慮了吧?」喬行簡躬身說道。他與趙昀兩人坐在卸花園中的涼亭下,趙昀今日只是身著便裝,少了一些威勢,卻多了幾份親和之感。

「秦主兩派使者而來,去年、前年又曾數次給朕修國書,說要與我大宋國聯兵滅金,每每言辭懇切,可見其殷勤至極。」趙昀道,「朕在民間時,曾聽人常言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喬行簡為之一愣,自家皇帝所評說的,並不令他意外,滿朝文武大臣並非無智,也都仔細計較過此種大事。可是不聯兵又能怎樣?坐視金國滅亡,或者與金國死仇結盟?

「既然秦王言辭懇切,我朝若是拒絕,老臣恐將來不僅一無所得,卻招惹秦國不滿。須知秦國一旦佔據中原,我朝若再北上,光復故都舊疆,那就是主動挑戰。」喬行簡奏道,又補充道,「但宣和年間之舊事亦不可不防,故朝臣們皆有計較,均言要小心提防秦國。淮東趙葵、京西史嵩之等邊帥亦曾上表,我軍若是能北上駐紮,可以得數州外籬之地,又有淮水、漢水阻隔,及襄陽穩固邊防,以抵禦秦軍自正北南下。」

他說的正是大宋君臣們所煩惱的問題,而秦國正是抓住他們的心理。

「哼!」趙昀臉色微慍,「自秦國崛起,我朝與秦國交往,每次都是如此被動。慾壑難填,秦主總是商賈嘴臉,不知下次他又會提出何等要求。」

趙昀如此想,也是很自然。秦王趙誠在宋國身上佔了不少便宜,他反蒙自立前要宋國設榷場,以戰馬相誘,讓宋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擒了察合台,既以此邀功,還與金國串通一氣,又從宋國換來二百萬兩白銀,甚至征遼東,又用號稱是徽、欽二帝的遺骨換了大筆的酬勞。

現在倒好,又用光復中原的借口,要自己出兵,自己卻不能不答應,朝野均有如此的想法。趙昀一想到此處,就感覺有些鬱悶,彷彿自己的弱點總能被對方抓住。尤其是趙昀在史彌遠死後,大權在握,也很想做出一番豐功偉績來,臣子們上表要收復「三京」,讓他很是興奮了一陣子。

喬行簡也感到鬱悶,只得耐心地說道:「秦國雖然國勢向上,兵馬眾多,氣焰囂張,咄咄逼人,然而秦國朝廷向來對我朝尊敬有加,我朝卻無法從禮儀上指摘一二,莫之奈何!」

「那依老國公之意,我朝若是首先拿下汴梁,可能守住?」趙昀問道,「我朝雖然欲復中原,但對秦國還是不可不防。」

「這個老臣卻不知,陛下不如問邊防帥臣。」喬行簡不敢拍著胸脯保證,只得拿邊將們來搪塞。這正符合喬行簡的風格,做事常模稜兩可,似是而非。

喬行簡的回奏令趙昀有些憤怒,但他念及喬行簡在朝野的威望,又是個忠誠老臣,只得壓住心中的怒火:「傳朕詔令,令邊臣上書言事十條,朕必擇善而用之。至於與秦國聯兵之事,令政事堂、樞密與禮部繼續與秦使商議,毋令秦國心生不滿。」趙昀又接著道,「我朝萬萬不可太早應承,禮部優待秦使,禮送出境。待秦使下次再來我臨安時,再作計較。」

「遵旨!」喬行簡躬身應道。

當他再一次抬起頭來,趙昀已經離開了。在假山那一頭的迴廊下,賈貴妃正在那裡向著奔來的趙昀拜迎。在史彌遠死後,喬行簡對趙昀還是相當滿意的,只是後宮之中,趙昀在賈貴妃身上花的精力過多讓他有些不滿。

……

宋國皇帝趙昀雖然心憂軍國大事,也算是日理萬機,但是還有暇與內宮中的美人共渡良宵,雖然好色了一些。可是金國皇帝完顏守緒卻是度日如年。

汴梁城,皇宮。

身材肥胖的完顏守緒端坐在御案前,用硃筆批閱著如山的奏摺,邊批閱邊破口大罵。如山的奏摺當中,不是要糧的,就是要錢的,要麼就是告狀申冤的,還有要官的。

這個皇位本不應是他當的,宣宗有三子,太子守忠早死,其子被立為皇太孫,可是天不如願不久也死掉。宣宗皇帝另兩個兒子,一個是完顏守純,一個就是他完顏守緒。宣宗寵愛王氏兩姐妹,一個是王淑妃,一個是王皇后,其中王淑妃是完顏守緒的生母,自幼為王皇后所養。嫡長子一脈已絕,按「立嫡不以長,立長不以賢」的皇家傳統,自然應立守純;但王皇后有寵在身,故而完顏守緒被立為皇太子。宣宗駕崩的那天晚上,內侍秘不發喪,完顏守純被故意鎖在旁室,直到完顏守緒即位後,才被放了出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完顏守緒常常如此想道,這正符合他提倡儒學的一貫作風。他從沒有將自己餓著,但勞累身體卻是有的,尤其是勞神,儘管他操持國事,仍然很胖。

有一個民間小道消息,未經證實。完顏守緒一即位,有一天,狂風吹落端門上的屋瓦,一個穿著弔喪麻衣的男子,望著承天門又笑又哭,完顏守緒問其緣故,男子回答說:「我笑,笑將相無人;我哭,哭金國將亡。」

完顏守緒面對家國的淪喪,並非坐以待斃,不願當亡國之君,力圖換大廈於將傾。一即位,立即改變先帝的戰略性錯誤,一面命移剌蒲阿領兵到與宋國接壤的光州,四處張榜,告諭宋界軍民,表明自己不願與宋國為敵的立場,一面與西夏簽訂停戰協定。還提拔完顏陳和尚、楊沃衍這樣的名將,創立忠孝軍。

即便三峰山之戰後,汴梁被蒙古軍圍困之時,明知沒有勝算,完顏守緒仍然將宮中的御馬殺掉慰勞將士,激勵將士殺敵。這也只是迴光返照,即位之初雖然打擊奸佞之臣,廣開言路,贏得士大夫的交口稱讚,但幻想之中的中興仍然離理想差得太遠,朝中的奸臣遠沒有清除乾淨。

完顏守緒的內族,平章政事白撒作威作福,也是剛剛在朝野與汴梁百姓的沸怨壓力之下,被完顏守緒關進了大牢。

世事難料,因為時事的變幻莫測,令人目不暇接。

七年前汴梁城被圍,完顏守緒以為自己真的要當亡國之君,卻不料蒙古人忽然撤圍,後來才知原來賀蘭軍橫空出世。完顏守緒一度與秦王交好,送給秦王的銀帛累計不下三百萬兩、匹,有了秦王一時的保證,他一度有做個太平皇帝的幻想。

然而,秦王在收拾了自己最大的敵人後,將刀箭對上了金國。完顏守緒感到恐懼,秦國崛起太快,尤其是聽說秦軍征遼,摧毀了上京會寧府,那是他祖宗之地,更是讓他從內心中如喪考妣。

完顏守緒或許是忘了,女真人在會寧府的祖宗宗廟早就毀在蒲鮮萬奴的手下,因為蒲鮮萬奴曾幻想砸碎一個舊女真的王朝,去創造一個新女真的王朝。只不過蒲鮮萬奴的運氣很不好。

「陛下、陛下,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一個內侍匆忙地闖了進來。

完顏守緒聞言,手中握著的硃筆不由得抖了一下,在御案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他「騰」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臉色發白地問道:「出何大事了,秦軍攻來了嗎?快說!」

內侍被皇帝顫抖的聲音嚇住了,意識到自己太過莽撞,這才趴在地上奏道:「回陛下,是白撒死了!」

「蠢材,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完顏守緒聞言氣急,忍不住一腳踢了過去。

「奴婢該死、該死,陛下恕罪!」內侍嚇壞了,他從來未見到皇帝如此憤怒。

「說,白撒怎麼死的?白撒縱是千般不是萬般不是,他也是我完顏氏的子孫。一個待罪之人,是死是活,全憑朕的獨斷,何人敢下此毒手,藐視皇帝權威?」完顏守緒怒道。

「回陛下,他是自……」

「自盡而死?」

「啟稟陛下,白撒是自己將自己餓死的!」內侍壯著膽子回答道。

「什麼?」完顏守緒的雙眼圓睜,不敢相信聽到的話。他舉起硯台欲挾怒砸下,卻又無力地放下。

說這白撒是自盡而死的,恐怕連完顏守緒也不會相信,要說白撒是自己將自己餓死的,全汴梁的人十有八九會相信。原因是這白撒系出世祖諸孫,自幼頗得先帝重用,而依靠許多得力下屬的協助,也曾立過不少功,這就讓他有了當宰相的資本。不過白撒剛愎自用,十分貪婪,當年汴梁被圍時他還惦記著撈錢,全城的百姓對他無不恨之入骨。朝廷每逢朝會,按慣例一般會安排朝食或者叫堂食,這白撒厭惡官廚做的飯菜不合口味,每每自帶廚子上朝。白撒做的壞事太多,民怨沸騰,甚至有數十位大臣聯名上表誅殺,完顏守緒上月也不得不將他關進了大牢,卻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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