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47章 揚鞭(五)

鐵義與耶律鑄同游胭脂山兩天之後,相互道別。

「此地風光雖好,只是太過閑適!先賢曾雲,無限風光在險峰。此次一別,你我下一次相見,怕是很難!」耶律鑄道,「你我又是文武殊途,但無論是爾等將軍披堅執銳為國盡忠,還是吾輩文臣治理一方,皆是為功名而攀登險峰,殊途同歸也,否則此你我老邁之時,只余憾事也。」

「耶律弟不過剛及冠,此話怕是有些老氣橫秋?」鐵義忍不住笑道,「願老弟步步高升!」

「這是家父在小弟臨行前的贈言,鑄不敢相忘!」耶律鑄道,「忠奸賢愚,皆昝由自取。父母生吾輩男兒,只盼我輩知難而上,求取屬於自己一世功名,而非繼承父祖之餘蔭。故,鑄視西域寒苦仕所為樂土,只因時不我待也!」

「成仲真是好志氣!」韓三半撫掌贊道,「太保大人應該放心了。」

耶律鑄說完便躍上馬背,揚起了鞭子。

「駕!」耶律鑄揚長而去。鐵義立在官道上,看著耶律鑄遠去的背影,思潮起伏,也掉轉馬頭往東方奔去,他也有自己的前程。

一個奔往陽關外,趕赴大屯城,與樓蘭古國的遺址為鄰。雖然離京師遙遠,但耶律鑄初出茅廬,正是意氣風發,有大施拳腳不弱於武者的英雄氣慨,或者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另一個懷著悔恨與忐忑不安的情緒奔往東方的京師中興府,感慨萬端,腦海里仍無比懷念著沙場拼殺的日子,而對未來更加希冀。

秦王趙誠早就知道從丁全、蕭不離等人上的密信中得知鐵氏父子的矛盾。他將鐵義晾了七天,才肯召他入宮。

「末將鐵義拜見吾王!」鐵義一進了御書房,就撲通地跪倒在地。

趙誠看上去很忙,他的面前擺著大堆的奏摺,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鐵義的存在,仍然專心致志地批閱著奏摺。

「末將鐵義拜見吾王!」鐵義不得不再一次高呼道。

趙誠仍沒有抬頭。鐵義不敢起身,只得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眼中盯著地上鋪著的有著精美花紋的地毯。

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劉郁已經前後進進出出七八趟,他雖是個詞臣,但趙誠對他很有倚重,凡是中書、三司、樞密及地方遞上來的奏摺,一般都經過劉郁之手,才到趙誠手中,趙誠簽署意見後,又是經過劉郁將意見轉達下去,當然要是起草詔敕都是劉郁的本職工作。這個官職品級並不高,卻是讓他人很是眼紅。

「遵國主旨意,遼東擬設立安東軍,凌去非奉旨擬定未來帥府大小軍官升遷名冊,樞密何、郭、李三位大人都籤押以為可,何大人問國主聖斷如何?兵部也等著登記造冊。」劉郁再一次進來請承。

「唔,名冊孤已經批閱過了,擬升遷將士皆是有功之人,理應晉陞。」趙誠抬起頭,從面前一堆奏摺中找出那份名冊,扔給劉郁道,「加蓋孤的印璽,命凌去非通告全軍。他們就不用上表謝恩,搞恁多虛禮,浪費紙墨!」

「遵旨!」劉郁躬身道。

趙誠見劉郁仍立在面前,道:「還有何事要奏?」

「近日,微臣聽從燕地而來的文士說,開春以來,有河北、山西、河東及陝西百姓蜂擁北上。他們三五成群,佩刀挽弓,奔往燕北遼地,爭奪良田與牧場,聽說時有械鬥發生。臣以為朝廷經營新拓國土,有些放任自流,亟需改善。」劉郁道。

「這些人大多是去年隨我征遼的將士親屬吧?」趙誠問道。

「正是,去年國主御駕親征,曾許諾要將新占土地無償分給有功將士,後又許諾三十年不征賦稅。其中有利可圖,紛紛武裝家丁、親友甚至閑人,蜂擁北上。而北地戰亂頻仍,官府不治已多年,這些人往往為佔一塊上等良田或水草豐美的草場而大動干戈,臣恐釀成大禍!」

趙誠當然這樣許諾過,擊敗蒲鮮萬奴,秦國佔領了大片的良田與牧場,還有許多未得開墾的沃土。官府是沒有能力開發的,官府移民實邊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趙誠乾脆放開,凡有功將士人人皆可私墾。因為條件極優厚,遼地雖比南方漢地寒冷,然而土地肥沃絕非西域新地所能相比,那裡自唐代以來就有相當的農業基礎,所以有利可圖,奔赴北方者趨之若鶩。

有利益就有爭鬥,除了那些少量有主之地,大多是無主之地,這還包括未開墾的土地,而朝廷實際上是默認這樣一條政策:誰耕就歸誰。所以,那些有能力墾殖之人,就各盡所能,爭奪利益,尤其是當凌去非的駐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其中還夾雜著新移民對女真、契丹與原有漢戶的侵犯。

「即便是漢地,也因常年戰事,形成人少地多之狀,河北、山西、大同、北平皆有無數田地無人耕種。而漢地百姓舉家遷往遼東,因三十年不納稅,其中厚利驚人。」劉郁道,「百姓若都遷居遼地,則不利於漢地的治理。」

趙誠意識到他將問題想得簡單了,他本以為百姓對遷往北方沒有多大興趣,故而開出極優厚的條件,卻未料到只要利益足夠地豐厚,即便是背井離鄉,百姓也是趨之若鶩。儘管遼地仍有女真人不肯臣服。

「命中書與樞密擬定一個章程來,移民必須有序,若有人私鬥,安東軍應就地鎮壓,絕不姑息。中書應選官吏赴遼,登記造冊,立樁定界,使民各安其心。料以遼地千里沃土,何處不能安家立業?不必私鬥!」趙誠道。

劉郁本以為趙誠為叫停此事,卻不料趙誠並沒有制止百姓遷徙。

「文季不用擔心,如今這人少地多,雖然浪費頗巨,但需二十年方可緩解。河北有百姓舉家北遷,孤亦知之,其中又以佃戶居多。」趙誠道,「他們本就是豪富之家耕種,又不為朝廷納糧。今朝廷許窮苦百姓以厚利,彼等必心喜不已,只會說朝廷仁慈,必對朝廷感恩圖報。無論他們遷往何處,都是我朝百姓!」

劉郁有些了解了,這是朝廷在和河北豪強們爭奪百姓。

「至於河東、山西、燕雲百姓,則不許私自遷居,各地官府一律不準發放路引,安東軍需設立關卡,防止百姓拋荒。」趙誠道,「中書亦有察覺,但孤對此事極有耐心,既不會急於求成,亦不可因噎廢食。卿有心了!」

「遵旨!」劉郁告退。

趙誠終於批閱完了奏摺,他輕出了一口氣,目光注視著仍跪在地上的鐵義。

「起來吧!」趙誠將最後一份奏摺摔到御案上,命令道。

「謝國主!」鐵義從地上跳了起來,只是在地上跪得久了,他的雙腿已經麻木。

趙誠臉上欣賞的神色一閃而過,冷冷地問道:

「說說看,你身為朔方軍中的一員,少將軍,為何視軍令為無物?」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鐵義壯著膽子回答道,「末將身為先鋒官,在蒙古人逃跑時,奉命追擊。末將以為大都督的帥令太過謹慎,敵軍敗相已成定局,若是不痛擊敵軍,將讓敵軍全身而退。故末將乘勝前進,給敵軍以沉重打擊,令敵軍從此不敢東窺我軍!」

「你還振振有詞?」趙誠怒道,「孤軍深入,要是中了敵軍埋伏該當如何?」

鐵義低眉順眼,如溫馴的羊羔,自辯道:「末將從軍已逾十年,並非莽撞之人,戰機就在末將眼前,末將豈能撒手不顧?」

鐵義頗為自信。

「可是在你父親面前,你可沒這麼說?」趙誠斥責道。

鐵義聞言面色一窒,他視父親鐵穆的軍令為束縛,這其中夾雜著個人的情感。他本願心平氣和地接受鐵穆的懲罰,只是鐵穆毫不顧及他面子的嚴格要求,令他此前累積的所有委曲爆發了起來,結果導致他被趕出了朔方軍。

「末將違抗軍令確有其事,可是末將心中不服。披堅執銳,末將絕不輸了他人,為何大都督不能一事同仁,我做任何事情,他都能找出我的過失。我從軍是獲取自己的功名,而不是獲得他的歡心!」鐵義道。想到受過的委曲,他的語調不知不覺之中高亢了起來。

趙誠料想以鐵穆的為人,自然不會在軍中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優待,只能是嚴格要求,只是鐵穆很顯然有些過了。趙誠感嘆自己不僅要御下,還得為臣子們解決家中是非問題。

「你可是感到委曲了?」趙誠問道。

鐵義低著頭,算是默認。

「末將此身武藝還有些用處,聽說安東軍缺人,末將甘在凌大都督帳下當一小卒,揚鞭萬里,為國主殺敵!」鐵義唯唯諾諾地說道。

「小卒?哼!你真願意在凌去非安東軍中當一小卒?」趙誠怒視道,「抬起頭來,看著孤!」

鐵義的眼神有些躲閃。他雖然年輕,但從軍十年,成為一名有著少將軍銜的軍官,這是靠戰功與拼殺換來的,是他一直驕傲的地方。若真是讓他從一個小卒做起,他當然不會真如他口中所說那樣心甘情願。

即便是耶律楚材這樣的重臣,每每將趙誠賞賜的財物,分給親朋好友,視金錢如糞土,但是耶律楚材也有自己最珍視的東西,那就是名聲。人皆有名利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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