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82章 會盟(七)

苟夢玉的噩夢還遠沒有結束。

他一行人的馬車在館驛門口停下,眾人下車剛一露面,就迎面走來一夥看上去像是學生模樣的人,當中有人手中拿著報紙。苟夢玉身邊的宋秦兩國護衛見這伙年輕人面色極不善,連忙擋在前面。

「想必這位大人便是宋國使者大人嘍?」當中有人問道。

「苟某正是奉我大宋陛下出使貴國,不知諸位有何指教?」苟夢玉隔著人牆不卑不亢地問道。

「大人這一身宋國官服著實不錯,聽說你們宋國乃禮儀之邦,只是我等秦國末學想請教大人所謂『衣冠禽獸』當作何解?這『沐猴而冠』又當何解?」對方意有所指。

「你們……你們……」苟夢玉縱是涵養好,聞言也是怒火攻心,指著對方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他的那位受傷的隨員卻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爾等想動粗,以為我大宋國可欺嗎?蠻夷之邦!可笑至極!」

他這一說不要緊,卻是火上加油,尤其使用「蠻夷」二字。學生們義憤填膺,紛紛捋起袖子要上前揪斗,扯動之中,那些出身宋國禁軍的護衛們下手重了,當場將一個學生的門牙敲掉了,這下就闖了大禍。

「宋使打人了、宋使打人了!」有人驚呼道。

這嗓門令整條街的人聞風而動,紛紛湧上前來,不明真相便要高呼嚴懲兇手。苟夢玉哪裡見過這陣仗,心中雖然後悔莫及,但也不敢繼續當街理論,連忙躲入館驛之中避難。

外面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傳言在人群之中發酵,傳著傳著就走了樣。有說宋使不僅打人,還當眾調戲中興府女子,有說宋國使者要秦國人舉國而降的,否則就要率軍來攻,又加上有讀書人拿著報紙上的駭人聽聞的慘案四處宣揚,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將館驛包圍里三層外三層。

這個世上看熱鬧的人總是不缺,唯恐天下不亂者又極多,不明真相者又喜歡人云亦云,當中滿腔熱血以天下存亡為己任者又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整個中興府人十之三四都擠在館驛的四周幾條街道。

「交出兇手!」

「宋使出來謝罪!」

「殺到臨安府去!」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院外喊聲震天,苟夢玉和他的隨員們臉色蒼白,以為房子也會被這聲浪震塌在地,無數的石子、瓦片夾雜著臭雞蛋雨點般地飛入院中,一片狼藉。一個時辰後,禁軍張士達才分開密集的人群,趕到了館驛門口,努力地將人群擋在外面,卻被人扯住逼問:

「你是幫宋人,還是幫我秦國人?你良心何在?」

「我……我……」滿頭大汗的張士達不知如何回答,他今天一天都在城外軍營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禮部的大小官員也趕到,尚書高廷英對著人群高呼要大家冷靜,要以理服人,人群卻不願退去。中書左丞高智耀也趕到,最後中書令王敬誠也趕到,但憤怒的人群仍然叫罵著,有人鼓動要叩闕向國王請命。王敬誠遠遠地就見到人頭攢動,不敢靠近,而是先趕往宮中稟報。

昭文館的程亮也聽說了這件事,他算得上是始作俑者,當然也知道真相如何。他這才意識到一篇無中生有的新聞稿卻有如此的威力,想想都覺得後怕,無形之中他感到身上的擔子重了起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當中興府的人群將宋國使團包圍在館驛的時候,秦王趙誠正在接見一個名叫李楨的人。

李楨忐忑不安地隨著樞密副使郭德海進入中興府守衛最森嚴的地方,他與以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已經蓄髮,脫下了他在戒壇寺中穿了一年有餘的僧袍。郭德海奉趙誠的命令去戒壇寺,裝作碰巧遇到了李楨,這李楨身份暴露也並未選擇逃跑。

這個人物無疑是個可悲的人物,家國在他的面前破碎,而他卻無能無力,與兇手為伍並幫其參謀對他來說是個折磨,這折射出他內心的軟弱與彷徨。

李楨一見到趙誠,便倒著苦水,乞求趙誠的赦免,隻字不提他的親戚們最終卻死在趙誠的手中的事情,一如他曾臣服在蒙古人的面前。在屠刀面前,一切羞恥之心都是蒼白無力的。

「你的名號,孤以前也有所耳聞,只是孤與你並未有過交往。」趙誠道,「孤沒想到,你躲在戒壇寺中。」

「不敢勞國王記掛,草民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之人。」李楨恭敬地說道。

「如此一說,你在戒壇寺已經住了一年有餘了。你告訴孤,為何要隱名埋姓甘當一名僧人?」

李楨面含悲涼之意:「當年國王在居庸關外與窩闊台大戰,草民正攜家眷在燕地遊歷,故而僥倖保得性命。後來聽說國王駕臨燕京,捕殺投靠蒙古的人,草民心中驚駭,彷徨不知所往,幸得行秀大師的收留,其後追隨大師來到中興府。只是……只是……後來被國王撞見。」

「孤聽說你很有謀略,你如何看當今天下大勢?」趙誠故意問道。

「草民愚昧,不敢污損國王聖聽!」

「但說無妨!」趙誠笑道。李楨當初給高智耀寫信,只是害怕而猶豫不決,所以沒有送出去,那信中雖然表面上是尋求趙誠的赦免,但其中卻隱含著有投靠之意。李楨是聰明人,懂得良禽擇良木而棲,當身份被撞破後,並沒有選擇逃難,更是說明這一點。

李楨略微思考一番,回答道:「當今天下分裂已久,可上追唐天寶安史之亂。天下紛擾數百年,五代十國,列國相攻,然後又有宋、遼、金、夏互有攻守。後又有蒙古崛起,大有一統天下之勢,至今又有國主崛起於賀蘭山下。

但以今日之勢,宋人偏安江南一葉,缺少賢臣良將,君臣性喜粉飾太平,以為天下無事。金人已經日薄西山,不足為慮。河北群雄雖各擁兵其兵,卻不過是無主之牲畜。故以草民的拙見,唯有國主有一統天下之勢也!」

趙誠笑道:「呵呵,孤向來不會妄自菲薄,但亦不會小看天下人,唯有審時度勢,革故鼎新,強國富民,才可談染指天下。」

「草民自幼離開故土,這二十年來到過不少地方,放眼之處無不是山河破碎百姓悲苦,自重回賀蘭山下,方才知此地才是樂土。草民聞國王兵臨汴梁城,不犯民一草一木,不妄殺良家百姓一人,卻視皇家典籍書冊為珍寶。由此可以知之,國王雖以軍伍得以崛起,卻於文治亦用過人之處,自古得民心者而得天下也!只是國主忙於內政,興科舉,選人材,改善吏治,與民休息,不問河北,怕是過於示弱了吧?」

「何出此言?」站在一旁的郭德海道,「今河北豪強多如牛毛,又踞一方州縣,我方剛經惡戰,若是不顧己方百姓安居,窮兵黷武,不過是自取滅亡之道。」

「郭副使雖然老成謀國,知己卻不知彼。兵法有雲,上兵伐謀,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李楨卻無所畏懼,「河北豪強雖實力不弱,但卻是人心思動,他們不怕秦軍來攻,卻日夜擔心鄰里侵襲。秦國身處局外,可各個擊破也,緊要處在於利用諸強之間的不和與齷齪,遠交近攻!」

「哦?」趙誠奇道,「你有何策?」

「草民聽聞正旦節,國主在宮中大宴河北諸強,是否有此事?」

「此事人人皆知,也不是什麼秘密。」趙誠道,「彼等遠來,與孤交好,孤當然不會冷臉相對。」

「草民不知劉黑馬是否派人慶賀?」李楨問道。

「劉黑馬攀附蒙古人,頑固不化,一向與孤有不共戴天之仇,劉家軍殺我百姓,自知死罪難逃,安能遣使來我中興府?」趙誠怒道。

「所謂遠交近攻,自是從這劉黑馬開始。」李楨道,「河北諸強與劉黑馬並非一類,諸強與國主並無仇怨。國主不如遣使讓諸強與國主同攻劉黑馬,並許諾所得斬獲皆歸彼等豪強,料其雖明知國主有各個擊破之勢,卻無法共同進退。國主將得晉北千里之地,若是用兵河北,可自太行山、恆山以至燕北順勢而下,令諸強不敢違抗也。」

「史天澤之輩若是不肯助戰呢?」郭德海問道。

「那太原府郝和尚拔都呢?」李楨反問道。

「他?此人孤有所耳聞,聽說此人勇猛善戰,又能言善辯,先前曾為鐵木真使臣出使宋國數次。」趙誠懷疑道,「劉黑馬攻我河東時,密報說此人曾助糧於劉黑馬。此等人物會為孤所用?」

「國主雖生於漠北,然卻長於乃蠻故地,不及草民與蒙古人混跡二十年對此間人事之嫻熟。此人本是太原府漢人,自幼被蒙古人所擄,故長成於蒙古,草民淪為質子時在漠北與其深交多年,深知其稟性。」李楨道,「此人聰明異常,然聰明人都擅明哲保身,更擅擇明主而事。今蒙古人已經不足為恃,此人又僅有大原府一府之地,太原雖富,然南有秦國河東軍,西接強鄰真定史氏,尤其是晉北劉黑馬之大酋有吞併其地盤之勢,令其動彈不得,形勢極為嚴峻。故此人定極盼強援,若國主信賴草民,草民願只身前往太原府為一說客,只需國主許諾以厚祿待之。」

李楨侃侃而談,令趙誠與郭德海兩人極為心動,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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