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79章 會盟(四)

正旦,秦王趙誠詔關西楊奐、張微、李庭訓等人入仕,皆不從。

又詔河汾諸賢如趙維道、張肅、李獻卿及其弟獻能、獻誠、獻甫等,又有段克己與其弟段成己、陳賡與其弟陳庾、陳庚等入仕為官,眾皆不從。

連同被安置在賀蘭書院的王若虛、元好問、麻革及劉氏兄弟等人,這是趙誠第五次下詔求賢。趙誠雖感到很失望,卻不焦急,甚至樂此不疲地已經準備好了第六詔,直到讓這些對金國還不死心的文人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才會罷手。

趙誠連下詔書,雖說是為了籠絡這些士人,但是他們拒不服從,卻成就了趙誠惜才、愛才的「美名」。這給趙誠帶來了巨大的聲望,尤其在讀人人當中,人人都說秦王求賢若渴。但這些人若是應詔了,趙誠恐怕不知道如何安排他們,在他的內心之中將他們放在書院里教書育人求真問道,怕是最合理的安排。可是數年以前,麻革等人就曾在中條山下隱居,過著也是這種讀書問學的隱居生活。

趙誠徵召的這些文人們都是飽學之士,其中大多數是汾河兩岸的人氏,正是大秦國河東行省平陽、河中兩府的治下,其中有些人早在金國皇帝南遷汴梁時就已經歸隱鄉間,如閑雲野鶴。古老的汾河甚至包括整個三晉大地,此時真正稱得上是人文薈萃,比如劉祁劉郁兄弟就是晉北渾源人,元好問是晉中太原人,但在這個亂世之中他們也註定選擇了歸隱。

同樣出生於河汾的虞鄉人麻革三番兩次懇請,聲淚俱下,趙誠才不得不準其回鄉辦私學教書,並贈金五十兩以為學資。麻革見自己若是不收下趙誠贈送的金子便無法回鄉,也只好收下。那元好問等也趁機請求隨麻革歸隱中條山,並保證絕不會逃回金國,只求問學于山林,趙誠卻堅決沒有同意,元好問等人不敢耽擱麻革的行程,只好將滿腔的憂慮與悲涼放在問學上。

不久趙誠坐在溫暖的御書房裡,就讀到麻革返鄉路上寄回給元好問等人的詩篇的抄件:

浩浩春風裡,悠悠倦客情。

天寒花寂寞,冰泮水縱橫。

念遠心將折,聞兵夢亦驚。

江山憔悴久,倚杖嘆餘生。

國家不幸詩家幸,這是一個令人扼腕長嘆的悖論,也只有家國淪喪,才會讓多愁善感的文人們感懷不已。

可是有人卻沒有這麼悲觀。正旦節剛過,還在寒風仍勁的正月里,大秦國各個角落裡的讀書人都齊齊聚到了中興府,準備參加秦國春三月的科舉考試。這當中濫竽充數的人也不在少數,比如西寧州這樣邊遠的吐蕃、党項、吐渾、回鶻等族占多數的地方,能稱得上是讀書人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卻也被地方官拚命地送往中興府,官員們明知自己治下文治不如別的州府,卻更不願本地無人應考而讓人恥笑。倉廩實而知禮節,除了河東、陝西與中興府,大多數地方還需秦國的君臣們努力教化。

人人都有機會參加科考,只要家世清白,沒有官司在身,人品上也無不檢點的地方,並不需要府試和省試,可以直接參加殿試,官府承擔著一切費用。即便是如此,仍有相當數量的讀書人不願配合,尤其是河東這個人文毓秀的地方。這就是秦國泰安三年春天時的真實寫照,朝廷的威望還遠沒有令所有人臣服。

大秦國的首次科考規模雖小,但五臟俱全,一如中原或宋國。三三兩兩的讀書人從毛頭小子到五十歲老學究,人人都在中興府的旮旯里小聲地傳遞著不知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小道消息,市面上也流行著十多個版本的據說切中題要的參考書。

同時,大秦國的首次掄才大典,也是當前朝廷上下在這一年初的頭等大事,禮部與新成立的貢院正為此事忙得焦頭爛額。朝中大臣們如王敬誠、耶律楚材、高智耀之輩都是文人出身,對些事尤其關注,唯恐這第一次開考出什麼禍事,讓一向對科舉頗有微辭的趙誠心生惡感。

趙誠雖然對此事也很關注,但卻沒有臣下們那樣如履薄冰,選拔人才總是需要的,他找不出一個比科舉更好的辦法來維持國家的長久運轉。只不過與科舉相比,有兩個方面要相對重要一些,一是讓讀書人讀何書的問題,一些如何任用讀書人的問題,兩個方面都關係到國家的興衰。

開考那天,三百名既緊張又興奮無比的讀書人,被安排在皇宮中一處被臨時改造的宮殿中應試。一營親衛軍將整座大殿包圍,持刀挽弓嚴陣以待,負責安全,不放任何閑人進入。御史台眾大小官員在耶律楚材的率領下負責監察,不準有任何挾帶與舞弊的行為,還安排人手反覆地巡查。

此後的幾天之內,考生們的吃喝拉撒全在裡面,從第二天起裡面的氣味令人作嘔,考生們身在其中在紙上奮筆疾書,抒寫著錦繡文章,卻渾然不知臭味。趙誠曾親至一次觀摩現場,便再也不去。這殿試只有其形式而無其實質,只不過考試地點在宮中罷了。

當考生們得知總共要在裡面呆上五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是五天,其實並不需要,只是因為題量較大,大多又是選答題,但應試者不知最終判卷的標準,總是抱著僥倖的心理,寧願將所有題答得滿滿當當的,不管自己涉獵的深淺。

每人一次性地收到十來張試卷,上面列著題目,並得到足夠的筆墨紙硯。

先考策,題目有三,一曰:大秦國提舉常平倉之改進法;二曰:重修《天盛律令》之要義;三曰:選賢薦能懲貪汰庸之策。

考生只要選其中一題。這種策,其實真正考察的是考生對時事的關注,若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讀死書者,則對大秦國提舉常平倉的現狀聞所未聞,朝廷現有的律法也是,至於朝廷的吏治更是如此。這樣一考,問題就來了,那些在趙誠治下數年的考生就佔了大便宜,他們總能或多或少地私下討論時事。而河東及陝西等地的考生一接到考題就蒙了,這些地方的考生顯然對這個新朝廷還不太了解。

但話說回來,答得好的人也並非一定有真才實學或者有為君子。宋人先賢蘇軾對此有過論斷: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由正人君子審好惡,才能選有德之士。如設個名目來取,是教天下人作偽。比如人人都可扮演孝廉。至於文章諸事,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用;就政事來說,則均無用。

次考論,題目只有一,曰:論「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考生卻沒有其它選擇。

這道考題更加說明,朝廷的科舉並不只是滿足讀書人做官的美好願望,它體現出最高君王的意願。凡是考生,只要不是傻子,無不順著趙誠的意思答題,哪怕他從來就瞧不起那些種田打鐵與想方設法賺阿堵物的商賈們,也會寫上一篇自以為天花亂墜的文章來,有沒有真知灼見或得文理是否通順倒是另一回事。

後考詩賦,以「先天下之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為題作賦一篇,體現出趙誠對文人們的最殷切的要求,卻不是一定要讀書人們有治國平天下的本事。趙誠從來就不指望從這三百來位學識參差不齊的考生中出個天才人物。

然後考經義,在十三經中各出五道,要考生帖經和墨義,至少選考其中的十題,但不能僅限兩經。

這經義,有能力者往往將數十道題答了個遍,唯恐落人身後,但卻不知所謂墨義的「標準答案」卻是以賀蘭書院山長劉翼的「十三經集注」為準,也無不體現出關於「經世濟用」、「格物致知」、「君輕民貴」、「利國富民」、「務實求真」等思想。這當然又是來自賀蘭書院的學生佔了便宜,其他人對劉氏的集注幾乎聞所未聞。

最後還考雜科,有律法、史學、醫科、農學、算術、書、畫、音律,無論擅長或不擅長,須選其中一種,當然也有人不自量力地選了兩種。這就相當於專業課,那斡三半當場畫了一幅《士子赴考圖》,並引起了巡考的御史台官員們的爭相現場觀瞻,斡三半以為這雜科大概就是專為自己舉辦的。

禮部尚書高廷英在最後一位考生走出考場之後,就連忙來到趙誠面前奏報,老天保佑沒有出亂子。

「都考完了?」趙誠伸著脖子問道。

「稟國主,士子們都業已考完,就等著下月發榜呢!」高廷英道。

「他們……」趙誠頓了頓,好奇地問道,「士子們的觀感如何?」

「稟國主,士子們大多欣喜若狂,都自以為自己考得不錯,對著內宮大拜,感謝國主隆恩!」高廷英道。

「真的嗎?」趙誠表示懷疑。

高廷英在趙誠的逼視下,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雖有河東士子對應試題目有所不滿,以為這是朝廷故意刁難,但也是人之常情。臣當年在燕京應試時,也曾對金國朝廷有所不滿,但考科舉,總會有人欣喜若狂,也總會有人因落第而心灰意冷。」

「呵呵!」趙誠大笑道,「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人生四大喜事也,尤以進士及第為最。」

「臣以為,吾王求賢若渴,立科舉,又將興學校,必令天下士人趨之若鶩。只是國家當今初創之時,毋令士人心灰意冷為要啊,尤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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