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69章 止戈(六)

大宋國使者苟夢玉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御書房外等候秦王召見。

正是秋意漸濃的季節,苟夢玉抬頭瞄了一眼宮闕的上空,屋檐之上,天高雲淡,雁過留聲。他心中在想,此時的臨安府秋意大概才剛剛顯露吧?只是北國的秋天來得更早,中秋一過,秋風一天緊似一天,涼意也越來越深。

他在春三月時抵達中興府,原不過是對秦國虛實的一次試探性拜訪,卻不料中興府被蒙古軍包圍,以致他這使團一行人滯留在此,一度十分擔心自身的安危。

苟夢玉第一次真正見識了慘烈無比的攻防戰,他親眼看到秦軍的悍不畏死精忠報國之心,而大秦國上下一心同仇敵愾的氣慨更讓他印象深刻,這也讓他不由自主地將秦國與自己的國家相互比較。誰高誰低誰強誰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使者這份差事絕不是什麼好差事,長途跋涉的辛苦不說,來到外邦,苟夢玉一方面要謹守本朝禮儀,不要失了自家朝廷的尊嚴,一方面也不能得罪了秦國上下,徒增事端。苟夢玉對此中利害把握得極好。

「我不過是一個使者而已!」苟夢玉對自己說道。秦王春天時的「無禮」要求,苟夢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因為他無權同意或者反對,他當自己是一個使者或者是信使,這些事情應該由廟堂之上的重臣們去決定,他只負責傳達。

秦王殺敵凱旋歸來,舉國相慶,蒙古可汗狼狽地被押入中興府時,中興府數十百姓齊來觀瞻。那個曾經在大宋國川蜀肆虐的馬背民族又一次被擊敗了,在秦國人舉國歡慶時苟夢玉卻扼腕長嘆,秦國百姓的歡呼聲無疑是對堂堂大宋國的諷刺。

近日來中興府內的一些傳聞讓苟夢玉心裡極不安,他雖然為了避嫌平時就躲在館驛中歇息,但他也讓從人在中興府採訪民風,那三位太學生便奉命天天在外遊盪,倒是打探了不少有價值的東西。據說那隴右軍總管連番上書要乘勝入蜀,新任的樞密院副使郭德海卻提議與金人聯合攻襲襄陽府,因為襄陽乃荊淮軍事要衝,取襄便取淮,取淮便可取江南。

苟夢玉不知道這些傳聞中的虛實,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決意以辭謝歸國的名義拜見秦王,想趁機當面打探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御書房外一營虎背熊腰的軍士如標槍一般守在外面,遠遠地從裡邊間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苟夢玉聽出那是秦王的聲音。

「韓大人!貴上今天似乎遇到了什麼大喜事了吧?」苟夢玉故意問身邊陪同的禮部侍郎韓安國。

「哦,也沒什麼,國主正在召見金國使者烏古孫仲端大人,您知道,秦金兩國約為兄弟,東西守望。那金使與吾王亦熟識,此番前來相賀,吾王自然很高興。」韓安國臉上洋溢著古怪的笑意,又略表欠意道,「金宋兩國使者來我中興府,吾王出征歸來,先召見金使,苟大人千萬別以此責備我朝失禮,以為有意怠慢啊!」

「不敢、不敢。」苟夢玉嘴上這麼說道,心中卻咯噔了一下。宋金有世仇,至少秦金兩國若是走得太近,對大宋國有百害而無一利。

時間不大,御書房從裡邊洞開,先後走出三人,走在前頭正是秦王趙誠,他向來衣著隨意,除了上朝,御書房內通常穿著輕便的窄禮袖長衫,腰上用束著鑲著玉石的銀腰帶,僅用一根玄黃絲帶纏著頭髮,看上去極為精神、簡練。趙誠只穿便服在御書房內接見金國使者,其中意味令苟夢玉深思。

跟在身後的便是金使烏古孫仲端,正紅光滿面,看上去極為興奮。這烏古孫仲端與苟夢玉住在同一個館驛之中,抬頭不見低頭見,相互之間也極力避免接觸,私下裡卻千方百計打聽對方的來意。趙誠親自將金使送出御書房,自然是極高的尊重。

第三位便是禮部尚書高廷英。金使來了有禮部尚書親自陪同,宋使來了卻只有禮部侍郎相伴,這不得不說是秦國朝廷區別對待,重視誰輕視誰不言自明。

趙誠似乎意猶未盡,親挽著烏古孫仲端的胳膊說道:「烏古大人遠來是客,孤政務繁瑣,及至今日才召見你,還望烏古大人不要有所怨言吶!」

趙誠這麼親熱,烏古孫仲端哪裡敢有所怨言:「國主過謙了,外臣不過是小邦一小臣而已。聽聞貴軍擒了蒙古可汗,我朝上下均感振奮,我朝陛下特命外臣前來道賀,並觀敵俘示眾之盛況!」

烏古孫仲端這話半真半假,他此行一是為儘可能請求秦國能減免金國所欠之勞軍銀,至少也尋求可以拖一些時日,另外就是親自了解一下河西的局勢,以便金國朝廷決策。他離汴京時,趙誠正在與察合台軍打得難解難分,他本人也因劉黑馬軍西侵而滯留在秦國腹地,哪裡是奉命道賀來的?

「好說、好說,完顏弟的心意孤領了。」趙誠哈哈笑道,「秦金兩國聯手,這個天下哪裡去不得。」

聽到趙誠稱完顏守緒為弟,烏古孫仲端臉上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那外臣就告退了,外臣去國多日,不敢再打擾上國國主,明日即啟程歸國復命,傳達您的旨意!」烏古孫仲端道。他與趙誠幾乎同時瞄了一眼站在台階之下的宋使苟夢玉。

「烏古大人這又是太見外了,咱們是老相識了,你又身負使命,禮儀不可廢!」趙誠又對陪同的禮部尚書高廷英道,「高尚書,明日在就是館驛中設宴,宣中書令王敬誠、中書左丞高智耀、御史中丞耶律楚材三人代孤賜宴!」

「遵旨!」高廷英躬身道。

「多謝上國國主!」烏古孫仲端見趙誠居然安排當朝三位重臣陪同,臉上也感到很榮光。他在高廷英的陪同下,示威性地從宋使苟夢玉面前走過,他此行倒是有些功德圓滿,達成了一些密議。

趙誠的目光將金使送出了老遠,方才收了回來,看上去像是還念念不舍的樣子。他表面上對金使那麼客氣,心中卻完全是兩回事,他和完顏守緒稱兄道弟,不過是他撈取好處的伎倆罷了,一旦金國失去了價值,趙誠立刻就會翻臉不認人。相反的,完顏守緒也是如此,只是完顏守緒的處境最差,目前根本不敢主動放棄秦國這個大腿。

「稟國主,宋國使者苟夢玉大人求見國主!」韓安國這時才稟告道。

「到孤的御書房內詳談吧!」趙誠臉上仍掛著讓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賓主落座,苟夢玉第一次來這御書房,書房裡的擺設簡單,更無奢華的裝飾,唯有漆木書架上數目頗為可觀的書冊讓他大開眼界。

「孤聽禮部說苟大人想辭行回國?」趙誠問道。

「回國主,外臣正有此意,故今日前來當面辭行。」苟夢玉虛坐在椅子上,雖然並不敢直視趙誠,卻偷偷地打量著趙誠的臉色,想從趙誠的面上發現出異樣來。

「孤春天時的提議,貴上考慮好了吧,我正要派人去將銀子取來,隴右軍當面就是蜀地,正好離著近。」趙誠開門見山地說道,絲毫不知委婉一下。

苟夢玉連忙道:「外臣駑鈍,不知國主所言何事?」

「哦,就是貴上答應要給我三百萬兩白銀的事情。」趙誠端起柳玉兒送上來的茶,輕吮了一口茶水。韓安國陪著末座,見趙誠把話說得如此輕鬆,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絕無此事,我朝陛下從未親允向貴國輸幣,又何來三百萬兩之說?」苟夢玉強忍著怒氣反駁道,「國主此言有何憑據?」

趙誠當然沒有憑據,純屬漫天要價。

「苟大人歸國,須翻山越嶺,路上儘是艱難險阻,孤已經命隴右軍全體將士換弓持刀,陪同大人使團左右,應該將大人一直送到臨安府才是!」趙誠淡淡地說道,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小使聽聞國主以仁義慈愛稱頌河西,卻不料國主此番言語令小使齒冷。」苟夢玉道,「我朝與貴國向無交集,更無交惡之處,我朝陛下對貴國也是尊重有加,從無惡意。然貴國無故欲興師南攻我朝,此乃不義之師也,必敗無疑!我大宋國西北邊陲亦有百萬雄師枕戈待旦,以會獵貴國鐵騎!」

韓安國在一旁冷笑道:「苟大人怕是忘了。據金宋兩國嘉定年間的和議,宋以伯父之禮對待金國,今金主又向我大秦國稱弟,如此一來貴國不就是我朝的侄輩了嗎?子不教,父之過也。子侄不孝,伯父以長輩身份訓戒一番,也是天經地義!」

「你……你……」苟夢玉聞言,面色漲得通紅,激動得幾乎要跳了起來。

韓安國此話當然強詞奪理,但卻也有些拐了彎的理由。金宋兩國嘉定年間達成了和議,至今已經二十多年,這二十年金國國勢一年不比一年,在蒙古人的攻擊下差點就亡了國,宋國當然早就不承認了這個屈辱性的和議,雖跟蒙古人眉來眼去,但沒有真正對金國落井下石就很不錯了。宋國畢竟是單方面撕毀這一和議,只要兩國朝廷沒有共同決定廢止這一和議,宋國皇帝名義上還是金國的侄子,按和議每年得向金國輸送三十萬兩歲幣。這也是完顏守緒即位後千方百計要宋國重新承認當年和議的原因。趙誠提出向宋人施壓,正中完顏守緒的下懷。

「苟大人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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