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67章 止戈(四)

趙誠將兒子提到了馬背上來,父子兩人有說有笑地共乘一騎從南薰門入了中興府。在這一刻,趙誠只是一個有些討好兒子的父親,殺伐果斷似乎與他無關。

城內凡是臨近城牆處,戰火的遺迹仍然清晰可見,早有百姓忙著收拾家園,那些在戰火中失去親人的百姓仍在追憶往事,暗自垂淚傷心。緊靠御街的中興府最好的酒樓太白居粉白的牆上掛著數灘紅黑的血跡,令人觸目驚心,幾個夥計正忙著用石灰抹凈,見秦王的馬隊來了,慌忙從梯上跳了下來。

趙誠聽梁詩若娓娓道來那天夜晚在太白居前遇險的事情,他心中暗嘆好險。趙誠注意到太白居前開了一家新酒樓,名字卻叫東坡樓。一看就知道是沖著太白居來的競爭對手,不過看樣子才剛有一個鎦金的門匾而已,很顯然是因為戰事吃緊而沒有來得及開張。

秦王趙誠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皇帝車駕行幸一般應有與其身份相配的儀衛、導引,正所謂皇家氣派。趙誠內心當中對繁文冗節比較反感,但他並不明言,而是借口國家初創毋須奢侈將自己出行儀仗減到最低,通常出宮除了親衛沒有太多的人隨駕。這也是有許多先例的,但凡創國之君大多如此,都能做到勤政愛民不喜奢華,只是敗家子太多,一代不如一代。

即便是如此,趙誠的車駕所過旗亭市樓,均須垂簾外蔽,士民馮高下瞰,莫為嚴憚。

那名叫東坡樓的東家和一班夥計正跪在街邊,當中一個胖子正抬著頭沖著趙誠獻媚,此人趙誠很熟悉。

「劉仲祿,這東坡居是你的產業?」趙誠停了下來,隔著親衛問道。

「回萬歲,這正是小人的產業。」劉仲祿伏在地上大拜,他禮拜的動作比大秦國朝廷中任何一個大臣都要規範,都要顯得真誠、臣服。

萬歲?趙誠啞然失笑,這劉仲祿真是會說話。這劉仲祿正高舉著一壺美酒,連呼萬歲:

「陛下親征大漠,天威浩蕩,兵鋒所指,賊寇莫不望風而逃。今小人備美酒些許,名曰迎駕酒!跪迎陛下聖駕榮歸京師,望陛下笑納小民的一片赤子之心!」

趙誠心中暗罵,自己要是真喝了這酒,那就大虧了。趙誠鼻子尖,而且「酒」久考驗,他敢保證從這酒壺中飄散出來的酒,就是中興府出的「燒刀子」,他一旦喝了,那就給這所謂「迎駕」酒做了廣告。

與這東坡樓正對面的太白居其實是「天下鋪」的產業,也就是他趙誠自己的產業,秘密的反間與情報組織「四方館」在太白居中也設有眼線。劉仲祿開了這東坡樓,無疑就是與太白居競爭。

略微思忖一番,趙誠故意道:「這酒不會有毒吧?」

劉仲祿諂媚的臉色立刻塌了下來,他哪裡敢下毒啊,急呼道:「陛下冤枉啊,小的縱是有一百付膽子,也不敢做這種殺頭的事情,冤枉啊!」

「這樓怕是要不少錢吧?」趙誠有意無意地問道,他很好奇劉仲祿從哪得來的錢。

「回萬歲,小人身為陛下治下之子民,當然遵紀守法,勤儉持家。托陛下的洪福,幸有幾位朋友合股,才建此東坡樓,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劉仲祿道。

「好啊,若是我大秦國所有的商人都能遵紀守法,關愛鄰里,發家致富,也是孤所欲也。」趙誠道,「只可惜自古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世上為富不仁者太多了,所以商賈之家不為官府所喜。想我河西家園毀損,應理、沙陀兩縣慘遭蒙古人毒手,無一活口,縱是如此,我河西百姓亦奮起反抗,方才有此大勝,其中亦有不少商家之子。孤聽說北虜圍我中興府,太白居出錢出物報效朝廷,聞敵寇入了城,店中掌柜與夥計奮起反擊,又救了孤的王后……」

那劉仲祿是七巧玲瓏之人,識人無數,對察言觀色的本領大概是天下第一,從趙誠的話中哪裡聽不出意思來,他本是打著迎駕的名義撈取好處,卻忽略了趙誠察言觀色的本領也是很不錯的。劉仲祿更是沒有見識過趙誠當年撈錢的本事,商人那一套趙誠知之甚詳。

「陛下金口所言極是!」劉仲祿開口閉口一個陛下,「太白居東家的義舉也令小人欽佩,小人已經備好了銀錢、美酒和糧食,正準備送到陛下軍中慰勞將士呢!」

他這話是胡扯,只不過順著趙誠的話往上爬,既然秦王都這麼暗示,不管怎麼說他這次要吐一口血。

「好,爾等商賈之人亦是我大秦國的忠厚百姓,孤成全你的一片忠心,來人將酒捎上,回宮!」趙誠心滿意足地率大隊人馬往宮中行去。

「哎!」瞧著趙誠車駕遠去的背影,劉仲祿也無可奈何。不過雖然被敲詐勒索,不得不掏出一批錢糧來,劉仲祿也得到了他想要的,而且他還覺得自己賺了。自此,東坡樓迎駕酒的名聲開始流傳了起來。

離開中興府數月,恍如闊別十年,身上的鎧甲卸了下來,換上了一套薄軟的長衫,用一根玄黃的絲帶將頭髮盤了起來,趙誠有解甲歸田的感覺。沙場之上的縱橫捭闔,草原上的原野,沙漠中的漫天黃沙,還有將士們的吶喊與拼殺,仍然歷歷在目。

國家已經經不起更多的折騰,正是馬放南山與民休養的時候。趙誠稍事休息,即宣王敬誠、耶律楚材、高智耀、陳時可、趙昉和劉中等人入宮議事,國庫已經沒有多少錢糧,而河西諸郡卻需要救濟與撫恤,還有將士們也需要獎賞。

當夜,聚義殿中,明燈高懸。

趙誠的功臣們齊聚在殿中豪飲,紛紛臉紅脖子粗請命要率軍一鼓作氣打到河東太原府。眾將見趙誠沒有再用兵的打算,紛紛將注意力放在拼酒量上,發散著多餘的精力,雖是在宮中,眾人也都如在軍中一樣豪爽,根本就無文臣們那般謹小慎微。

鐵義年輕氣盛,跟夏冠英拼酒量,然後借著酒勁二人赤著臂膀又比起武藝來。兩人各持一根哨棒,以棒當槍,在殿中上下翻飛比划了起來。

一個是將門虎子,又經數次血戰,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氣勢。

一個是自稱關西豪傑,一身的力氣可上山捕虎下海斬蛟,更是久經沙場考驗。

鐵、夏兩人斗的旗鼓相當,不分勝負,殿中眾人紛紛鼓掌喝彩。他們兩人拚鬥則是因為有人在討論大秦國諸軍中哪一支軍隊最勇敢,軍人都好強爭勝,即便是真的不如別人,也不會在面子上被人看低。

鐵義是朔方軍中人,當然是站在朔方軍一方,只不過他卻說古哥率領的關陝聯軍在白亭海以北二十里處,因太過謹慎放走了一支蒙古軍,所以被他拿來說事。

夏冠軍本屬潼關軍,是鄭奇的部下,當古哥奉命西援北上時,夏冠英便成這古哥所率領的這支聯軍中的一員。既然是臨時拼湊在一起,就不像朔方軍這樣的訓練有素擅長長途奔襲,所以與敵交戰自然會謹慎一些。他聽鐵義小瞧自己的人馬,便為自己袍澤們辯護,兩人都是豪爽之人,瞧不起口舌上的高下,因而決定在武藝上見個高低。

「國主,末將不知古哥兄弟的人馬,是就地解散各歸原處,還是整編成一軍?」何進問道。

他聲音大了些,惹得眾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箸,側耳傾聽。何時雖剛被解除了安北軍大都督的軍職,但沒有人相信何進犯了錯或者已經不被秦王信任,因為眾人都知道這一次大勝之後,又要面臨著整軍,朝廷終要設一個類似於宋、金兩國樞密院這樣的一個機構,與中書對掌大政。

眾人當中,古哥是最關心的一個,他一直是宋平的部下,這一次勤王有功,當然也想據此獨當一面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古元帥這一軍會整編,淘汰老弱,另成一軍。」趙誠直接說道,他還未想好一個具體的全盤的整軍辦法。

「國主,末將不敢違抗您其他的旨意,不過這夏冠英可是我潼關軍中的一份子!」那一邊,鄭奇卻火燒眉毛般地跳了起來。

「鄭兄弟這不對啊,潼關軍也好,或是別的什麼軍也好,均是吾王的麾下的將士,什麼是你的我的?」古哥不甘示弱地笑罵道。

「不如你們二人也比試一番讓我等開開眼界吧?」陳不棄故意挑唆道。眾人大笑,這古哥與鄭奇都曾是宋平的部下,相互間知根知底,半斤八兩。

此時,鐵、夏兩人在場中已經結束了比試,兩人均汗流浹背,不知是因為太用心比試還是酒力的緣故,臉色通紅,卻也分不出個高下來。

「在下錯了,關西也有豪傑!」鐵義點頭承認道。

「夏某人今日才真正遇到一個像鐵校尉這樣的對手來。」夏冠英抱拳道。他這話有些大了,又引起一片哼哼聲,那些神策軍、驍騎軍的領兵者紛紛表示不滿。

「來人!」趙誠擊掌,立即結束了眾人的七嘴八舌,「賜鐵義與夏冠英兩位各一壺酒,嗯,這叫迎駕酒。明日你們二人可以來去我御馬監中各挑一匹好馬以為坐騎!」

「多謝國主!」鐵、夏二人聞言大喜,將方才的事情拋到九宵雲外。

趙誠品嘗著酒,看著部下們明爭暗鬥,心中卻很得意。他們爭鬥不怕,不論將校士卒都應該有爭強好勝之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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