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61章 秦王的反擊(七)

涼州,唐時的詩人們總喜歡以涼州入詩。王之渙作《涼州詞》曰: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但是涼州的河流大多不是流向黃河的上游,尤其是祁連雪山北麓的雪水匯成一條長河,卻向北方沙漠流去。王維曰: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此「長河」正是向北流向的谷水(石羊河),它伴著不朽的古樂《涼州曲》,捨棄浩瀚的黃河,義無反顧地注入沙漠中的白亭海。那白亭海是谷水注入沙漠中形成的兩個巨大湖泊的一個,附近是沙漠中一塊重要的綠洲,唐時亦有白亭軍駐紮在此(今民勤地區)。

據說漢時的蘇武正是在白亭海附近牧羊,留下千古慷慨悲歌,當地亦有山名為蘇武山。

盛夏的谷水仍然滋潤著河谷沿岸的土地,但沿岸的草地在烈日下顯得有氣無力,貴由和拜答兒兩人率領著軍隊順著谷水河往北方沙漠中行進,烈日晒得眾人如發瘟的羊只。

他們二人率領的輕騎軍並畏兀兒軍在涼州前止步,無法再前進一步。秦國隴右軍在涼州阻擋,安西軍在身後攻擊,甘州義勇軍也利用熟悉地理不停地騷擾。他們二人起初對戰事存在幻想,人一旦存在著幻想,那就會猶豫不決。

當戰事陷入了困境的時候,貴由與拜答兒兩人為爭奪對軍隊的主導權而鬧得不可開交,拜答兒堅決執行自己父親察合兒的命令,過涼州沿黃北上,掃蕩沿途,但是隴右軍像一座大山一樣擋在面前,相持下去對他們沒有好處。況且他們的軍隊已經開始節食,士氣低落,貴由便主張繞道與察合台的主力會合。

兩人正相持不下時,終於得到了察合台的命令,察合台對他們的進展極為不滿,命他們舉軍繞道與他會合。所以拜答兒只好聽從貴由的主張,順著涼州外的長河北上,往白亭海方向進軍,心中卻想將責任推到貴由的身上,正是因為貴由在肅州城下浪費了太多的人手與時日,讓對方將甘州百姓全部轉移,而涼州又得以有時間準備好阻擊。他看了看身後的貴由,心中冷笑。

貴由行在對伍的中間,他瞪著前方不遠處拜答兒的背影,心中卻很想將拜答兒拉下馬來,狠狠地揍一頓。作為前可汗之子,貴由對現可汗之子拜答兒內心是看不起的,他已經習慣於昔日人人巴結他遷就他的生活,現在他淪為家族中一個毫不出奇的人,這怎能讓他甘心呢?拜答兒是這一路軍隊的最高首領,貴由也不得不聽令,貴由每當看到拜答兒頤指氣使的姿態,心中就十分地怨恨。

「總有一天,我會當上可汗的,你們所有人都要聽我的命令,服從我!」貴由舉目望了望正在烈日下炙烤的大地,暗暗發誓。

身後二十里,一支軍隊追蹤而來。拜答兒立即命令貴由阻擋,貴由強按住心中的怨氣,只好率自己的部下轉身迎擊,而敵軍見勢不妙又一鬨而散,然後又陰魂不散地尾隨而來。這種戰事讓貴由不得不疲於奔命,他甚至擔心自己既使不死於刀箭,也會被累倒。

安西軍蕭不離、羅志與隴右軍衛慕、汪世顯合兵一處,正在不緊不慢地追擊。甘州義勇軍的陳同順著河谷,從前方疾馳而來,報告道:

「報諸位將軍,敵軍正在前方二十里處,已經人困馬乏,估計他們今晚必須在白亭海過夜。」

蕭不離也抬頭望了望無垠的遠方,抹了抹臉上的汗漬,那風刮來的不僅是熱浪,也有沙塵,和汗水混在一起在眾人的臉上形成一道道污垢黑線。

「羅兄弟以為我等如何?」蕭不離轉臉問副都督羅志。

羅志卻將臉偏向衛慕,自從秦九在肅州城下壯烈而死,羅志與蕭不離兩人就心存芥蒂,雖然不致於延誤軍機,但兩人之間的話語越來越少。

隴右軍總管衛慕連忙道:「國主的使者說,郭侃已經率領黑甲軍八千人馳援,與我等夾擊敵軍。我估摸著時日,他的人馬大概就在前方不遠處。」

汪世顯道:「汪某以為,敵軍雖仍有兩萬人馬,但人困馬乏,又缺少糧食與箭矢,呈強弩之末,已不耐久戰。我等不可離著敵軍太遠,一旦敵軍與郭侃所部遇上,我等立刻舉軍強攻,敵軍的末日就要到了。」

「既然如此,我軍應該節省體力,各部交替追擊,勿令敵軍得到喘息之時!」蕭不離立刻做了決定。麾下將士們雖然疲憊不堪,但是戰意卻高漲,一掃一月前的頹勢,人人都意識到戰事將會很快結束,自己屬於勝利的一方。

汪世顯是新歸附秦國不久的前金國將領,趙誠讓他做了隴右軍的副總管,這次隨衛慕守涼州功勞不小。眼下見敵軍已經窮寇之勢,便主動請命道:

「汪某新入秦軍,未立尺寸之功,眼下正是我軍反擊之時,汪某願接替甘州義勇軍追擊!」

「那就有勞汪副總管了!」蕭不離點點頭,「但事騷擾,勿與敵酣戰,以使敵不敢松馳懈怠為要!」

「是!」

當下汪世顯便領著本部兩千騎軍順河而下,往前方追去。貴由見秦軍追來,不得不又轉身阻擊,汪世顯稍退,又舉兵去追,反反覆復六七次,讓貴由傷透腦筋。

待又一次擊退了秦軍的追擊,已是太陽西沉時分,風也有了幾分涼意,貴由終於趕到了拜答兒紮營處所在的白亭海。

貴由見拜答兒坐在地毯上舒服地躺著,全身鎧甲都被丟在一邊,赤著膊子,一邊還在飲著清水,貴由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拜答兒,明天我來做前鋒,你來殿後!」貴由一屁股坐倒。

拜答兒皺了皺眉頭,雖然心裡也極厭惡,但不想因這件事再和貴由產生口角:「那好吧,不過你別領錯了路才行!」

「我保證能將你送到你父親那裡去!就算是迷途的羊羔,我也可以辦到!」貴由暗諷道。

「貴由,你最好對我尊敬一些!」拜答兒忽地從地上坐起來,「要不是你在肅州城外耽擱了那麼長時間,我們早就趁涼州無人防守,拿下涼州城,一路北上了。」

「哼,我是在肅州城下多攻了幾日,可是你不是從西邊來了嗎?不也嚷著要是不拿下肅州城便永不退兵嗎?」貴由怒喝道。

「我不跟你計較,等到了我那英明父汗面前,你我再爭辯,是非曲折,我父汗自有公論!」拜答兒有恃無恐地說道。

「這個可汗之位應該是我坐才名正言順。」貴由低頭輕說道。他的話聲音極小,沒有人能聽到他在說什麼,侍衛們只能從他的眉眼中看到一絲怨恨。

「不知父汗那裡的戰事如何了?」拜答兒像是自言自語道,卻無人回答他的問話。

一時間,拜答兒與貴由兩人都在想著心事,連日來的大小戰事令他們疲憊不堪,卻對戰事的結果不太看好。他們本指望著察合台可汗能揮軍南下,哪裡想到察合台卻讓他們繞道北行與他會合,信使也帶來那裡不太好的消息,這令他們如坐針氈。

再看看身邊的部下們,各個神情倦怠,肚子里的食物卻日見稀少,有人已經開始煮食身上的皮革充饑,他們是輕騎兵,本就沒有攜帶太多的食物,本指望著劫掠獲取食物,因糧於敵,但實際所得相當有限。

太陽越來越往下沉,白亭海泛著潔白的浪花,在落日的照耀下卻閃著金子般的色彩。四周的牧場上牧草在瘋長,看不到一個牧民,而開墾的良田上雜草叢生,小型野獸在其間出沒,往日這裡卻是一個農牧發達的地方。

驀然,角號聲又響起,該死的秦軍又來攻了。拜答兒與貴由兩人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躍上戰馬。

「兒郎們,殺了這些討厭的傢伙!」拜答兒揮舞著彎刀,命令道。秦軍永無休止的騷擾令他氣急敗壞。

這次是羅志率軍來攻,他的兩團騎軍飛快地將敵軍最外面的一支百人隊沖成幾截,羅志的雙眼之中只有敵軍的頭顱,一桿鐵槍在左右飛舞著,突刺著敵軍喉嚨。敵軍又奔來一支千人隊,甘州義勇軍陳同率軍趕到,將那支千人隊截住。

雙方的各支騎軍在白亭海邊廣袤的原野了縱橫馳騁,雙方的吶喊聲在天地間回蕩,一時間難解難分。

蕭不離率大隊人馬趕到,羅志等人已經陷入了苦戰,欲罷不能。

「這個羅志,想一口吃成大胖子啊?」衛慕笑罵道。

「傳我命令,全軍出擊!」蕭不離只好命令道。

戰馬長嘶,秦軍兩萬人馬帶著無畏的氣勢奔向前去,敵軍見秦軍大部來攻,來勢兇猛,連忙收縮起來,羅志等部趁機抽身。

短暫交戰之後,雙方重整旗鼓,準備再戰。秦軍在西,蒙軍在東,蕭不離的目光越過敵軍的陣線,卻看到了一個奇異的景象。

只見落日的餘輝灑在地平線的另一端,一條黑線在金色的沙丘地蠕動,緩緩而來,間或有耀眼的光芒反射過來,數而赤色的旗幟正迎風招展。

郭侃的軍隊終於趕到了。秦軍中不由得出現了騷動,他們爆發出最熱烈的吼聲:

「萬勝、萬勝!」

秦軍的變化令蒙古人驚異,他們回頭看去,方知自己已經處於不利位置。拜答兒與貴由兩人選擇了同樣的道路,那就是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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