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24章 盟約(四)

辰時還未到的光景,秦王趙誠在早鍛煉完,宰執們入內問秦王起居。

這是上朝之前的一個固定儀式,通常在這段時間內趙誠要與自己三位正副宰相們開個小會,對一些重要問題先通個氣,統一一下主張。不過今日卻是以國禮迎接金國的使者烏古孫仲端的。

趙誠如此大張旗鼓地接見使者,並非太必要,但是卻是給金國一點面子,好讓自己在其他方面得到更多的利益。

「遵國主的旨意,昨日禮部派人引烏古孫仲端去見了金主太后王氏與皇后徒單氏。」中書令王敬誠奏道。

「如何?」趙誠飲了口熱茶。

「聽說烏古孫仲端見著了皇太后與皇后,便伏地大拜,泣不成聲!」王敬誠道,「那王氏與徒單氏亦相擁大慟,高呼金主之名。」

「此王氏乃金主生母先明惠太后之妹,王氏在朝野之中頗有賢名,聽說她性情端嚴,頗達古今,金主完顏守緒為太子時,一有過錯王氏便斥責,直到完顏守緒即位才止。這些年風雨飄搖之中,金主完顏守緒能將國家維持到這個地步,其實不易,其雖無大能,然與先皇帝比亦屬難得,尚知奮發圖強,只是力有不及也。究其根本要與王氏教導分不開的。」耶律楚材道。

「忠孝軍的創建也算是完顏守緒一大功業,那些從北方逃回的歸正人,能得到朝廷比他軍三倍的厚餉,在國用日少的情形下也極難得,一代名將完顏陳和尚不屈被殺,完顏守緒也能做到有始有終。」趙誠道,「孤率軍入汴梁時,聽說完顏守緒能將宮中的馬匹殺掉供軍士食用。還放還宮女,雖無大用,卻也是有心為之。」

「金主夙興夜寐,一度頗有中興氣象,他勸臣下進諫卻又願見臣下指摘他自己的過失,又無識人之明,所用重臣皆是昏庸無能之輩。」耶律楚材感嘆道,「金國譬如參天大樹。根已腐朽,縱是精心照料,也不能令朽木回春。」

「烏古孫仲端此次前來,除了約和,定會要索回王氏與徒單氏,及荊王、梁王,不知國主有何旨意?」高智耀道,「我朝放還是不放?」

「擄人母親與妻室。這等事情並非英雄所為。」趙誠道,「等完顏守緒答應了孤的要求,孤會將婦人及宗室遣回地。」

趙誠畢竟還是利用了這件事。

「昨日,烏古孫仲端還同禮部韓安國提到一件事。」王敬誠道。

「何事?」趙誠見王敬誠有些吞吞吐吐的意思。

「禮部韓安國說,金主似乎有意選一品貌俱佳之宗室女送給國主!」王敬誠道。

「啊?」趙誠很是吃驚。

王敬誠等人偷眼打量了一下趙誠的臉色。見趙誠臉色怪異,像是想大笑的樣子。

「金主正是有求於我朝,臣等以為國主若是首肯,則秦、金兩國約盟之事更有保證。金主必欣喜,以為我朝確實有誠意與其約好。」耶律楚材道,「聽說衛國公主……」

「一個女子就能表明誠意?」趙誠啞然失笑,「十八年前,中都燕京被鐵木真圍,金廷以衛紹王完顏永濟之女岐國公主和親蒙古,以為可以相安無事。然事實卻是證明,一個女子挽救不了國家。春天時我軍北狩。岐國公主補遷到了杭愛山下,曾央求隨我軍南歸,現已暫居我中興府半年,孤倒要看完顏守緒是迎還是不迎!」

「國主不可意氣用事,此事……」高智耀勸道。

「意氣用事?哼!」趙誠冷笑道,「孤的國家只對土地與財富感興趣,是靠將士拼殺,君臣一心獲取的。這種因勢欺凌弱女子之事。孤做不來。」

王敬誠、耶律楚材與高智耀三人沒想到趙誠居然對這種事情是如此地反感。頗有怒髮衝冠的樣子,皆面面相覷。不再提此事。三人只得再議其他事情。

耶律楚材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昨夜他在史權離開後,又親自入宮向趙誠奏明事情經過,與趙誠計較了一番。趙誠當然不會將漢軍豪強子弟放歸,但此事也暫且放在一邊。

閣門外,金國使者烏古孫仲端又一次認真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面色肅穆。

他地胸中有一股為國拚命的氣慨,哪怕是今日就斷了頭。昔日不遠萬里出使西域時的凄愴情懷又重新籠罩了他的全身上下,只是這種凄愴之情卻更深了一層,讓他麻木與無奈,國家早已經日薄西山,內政國勢遠比當年南遷時更為虛弱。

「人死亦易事耳!」烏古孫仲端心中念道。夏末時崔立以汴梁城投降,朝中忠烈之士紛紛自縊,烏古孫仲端一度以為從此國將不國了,也給自己準備了一截麻繩,只是聞聽趙誠率軍駕到,感覺自己留著性命對朝廷還有用處,遂才苟且偷生。

只要有一點希望存在,烏古孫仲端還在堅持著那可望不可及的信念。趙誠故意讓他在中興府晾了一些日子,讓他急不可耐。如果說以前他是一條逆流而上的小魚,現在他就是一頭拉著載著重物的大車迎著狂風暴雨的老馬。

趙誠在殿中座下,殿外鳴鞭,報時畢,宰臣引臣僚入內。閣門使奏金國使者入見榜子,烏古孫仲端捧國書左入,至御座下面北而立,閣使左下接國書,烏古孫仲端之從使單膝跪地授書。

又獻上珍寶禮物。一通禮儀之後,趙誠命人當庭誦讀了金國皇帝親自撰寫地國書,完顏守緒用詞十分謙卑,大意無非是秦王兵入漠北,匡扶天下公義,功勛只有永恆日月可比,令他欽佩無比,恨不能英雄痛飲,又言兩國若是交好。於天下子民有無數的好處等等。

朝臣們小聲地議論著,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表情,這是只有勝利者或者佔據有利位置者才會有的表情。

趙誠開口問道:「烏古大人在孤這中興府住得可還習慣?」

他臉上仍掛著淺淺的笑意,一如以往。這讓烏古孫仲端想起了第一次在西域見到趙誠時地情景,不同的是,如今趙誠地身上卻多了殺伐果斷的王者氣勢。

「不敢勞國主親問,小使一切尚好。」烏古孫仲端道,「小使來貴地已經有些時日了。十分惦記吾皇聖安,故小使希望能早日拜別回國。」

「烏古大人與孤是老相識了,我賀蘭雖不比中原富足,更比不上中原地人物文採風流,算得上是塞外苦寒之地。然而塞外雪景也是絕佳,風雪煉精神,塞外也有塞外的風物別情。」趙誠道,「烏古大人難得來一趟。不如在中興府多住些日子,孤這個做主人的,豈能不好客讓貴主恥笑?」

趙誠這十分「好客熱情」的話無疑讓烏古孫仲端心中感到更加憤怒,如同傷口上灑鹽,卻讓他無可奈何。

「先前國主使人送國書於吾皇御前。言貴我兩朝約好共拒北敵,吾皇感念國主心意,字字入心,曾言:昔日蒙韃南侵之勢日熾。若是金、宋、夏三國主政者如國主這般高瞻遠矚相互約好守望,豈能有今日之頹勢?夏國嵬名氏已亡,我大國大河以北淪喪,就是宋國也承受蒙韃屠戮之禍。存亡之道,在此一舉,今小使奉吾皇堂堂天子欽命至此,國主卻避而不見,這是何道理?」烏古孫仲端有理有據地說道。「這難道就是大秦國的待客之道?」

「放肆!」有人怒目斥責道。

趙誠卻絲毫沒有不悅之色:「潼關已在我手。」

「是!」烏古孫仲端點頭承認道,「能有貴朝將士把守潼關,我朝西邊也就放心了。」

「陝西、河東南路?」

「是!」烏古孫仲端仍然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隴右如今亦在我手!」

「是!」烏古孫仲端像是咬著牙齒說道,「吾皇有言,貴我兩朝以潼關、洛水、冢嶺山一線為界,兩朝東西相望,各守其土,各領其民。互不侵擾。世代睦鄰友好!」

金國皇帝完顏守緒不指望能通過談判「收復」領土,更不想憑武力「收復」舊土。哪裡敢惹新興的秦國不高興呢。完顏守緒並非不想收復,當他問臣子們誰願意去收復時,無人敢應承。烏古孫仲端早就得到了自家皇帝地首肯,替自己皇帝答應了趙誠的要求。

這對趙誠來說只不過是一個走過場,他已經實際佔領了這些地方,只是想以盟約地形式確認一下實際所得而已。但是人的慾望總是無止盡的,得隴望蜀也是人之常情。

「有敵來攻我大秦國,貴國將如何?」

「自然是相互扶持,共拒強敵。」烏古孫仲端怕趙誠要求金國出兵相助,遂道,「我朝負責大河以北諸漢軍豪強,貴國應付蒙韃。如此兩國俱安。」

趙誠心裡暗罵。金國打得好算盤,他們在蒙古騎兵的打擊下喪失了全部信心,如今西邊的秦國興起,又殺了蒙古可汗,自然是與蒙古結下深仇,金國上下很高興看到這一點,指望著秦國與蒙古斗得你死我活。所以金國儘可能促成這一協議,將心腹大患順水推舟地移交給秦國。

中書令王敬誠反對道:「國主此事萬萬不可啊!」

「為何?」趙誠佯裝不知。

「我朝初立,又正是用兵之時,而國庫不餘一石糧一尺絹帛,況我河西素來國用仰仗他國,眼下正是與民修養生息之時,豈能窮兵黷武。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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